两个小时之后，江边一艘木船正在慢慢离开江岸，就听得远远的哨响。
哨响来自一艘水警船。哨声是连续的长音。
这一带水上人家都知道，这哨音，是这一带水警船发出的最为斯文客气的通知哨了。
如果短促跳动，就是说：“有情况！”
附近的军警都会立刻出动，有船的上船过来支援水警，没船的就在岸上准备好重机枪，随时开火。
北壳一带江岸，“野码头”比较多——即江边有些利用大石断崖停靠位置。一些商贾船家，多少有些私家货运逃税商品之类的，便不到正式码头上装卸货，而走这些野路子。
管航运码头的政府水运处，一是管不过来，二来各路商家都暗地里送些好处，官员水警们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这帮人也有底线——“不能让赤党匪区利用”。他们的办法也比较简单，加强水上巡逻。一旦查出政府严禁之物资偷运给共产党方面，那就必定要翻脸抓人杀人。不然，情况被上面知晓，他们自己的脑袋会被有关方面拧下来。
这会儿水警通知哨响，这艘宽大木制运沙船上立刻有人下令：“停船抛锚！”
水警船贴上了运沙船。水警队长带了三个部下，跳到了运沙船上。
水警小艇上，一挺机枪固定在一个铁架上。两个水警在机枪后面，正射手操枪，作随时准备开枪状。
副射手在一边，低声说：“是步老板，没少关照咱们。”
正射手保持姿势不动，嘴里说：“老子还不认识步老板？咱们例行公事。队长不是说了么？最近上头骂的紧。咱们查不出什么来，架子还是要摆足的。也好多拿点烟酒钱。”
副射手会意道：“班长说的是。”也拿足了准备给机枪供弹的标准姿势。
运沙船上，船老板过来，给四个警察上烟：“老总辛苦！”
又向水警船上的几个打招呼：“老总辛苦！”将大半包香烟塞给水警队长：“一会儿带给弟兄们。”又拿打火机给队长等人点烟。
队长吸着了纸烟，扫一眼船老板身后一个弯腰驼背，目光迟滞的老头，笑道：“步老板亲自送这一船沙子？”
步老板陪笑道：“省城港务局蒋局长修缮祖上墓地，特地要的这船沙子。这就不是简单的沙子了啊老哥。喏，这不，还派来了老管事督办这个哪。”
他身后的老头竖着耳朵听两人说话，好像是听清楚了，脑袋一点一点的。
队长点头道：“哦。蒋局长这是尽大孝哪。哎步老板，我们奉命办事，看看？”
步老板闪开一步：“队长和弟兄们请！”
老头管事也连忙闪开，他脚下不稳，晃一下，被步老板扶住：“老哥您小心些。”
那边水警船上，机枪副射手说：“班长，你说那什么局长也是，派这么个老头来办事。”
正射手说：“你不懂。不要看这样的老管事路都走不稳，这都是有来头的，弄不好就是局长家里的三代元老-----”
队长叼着烟，一步两摇地走动起来。
一个水警背了枪跟着他。另两个水警端了步枪，一个冲着船尾，另一个冲着船头，站立不动。
步老板陪着队长两个走，
宽些的地方，走拢一些，窄些的地方，他落在最后。他脸上笑容不变。
司红光这会儿已经换了化装，和小谭扮作水手，就在船中部两边。两人这几个月行动中，水上山间走动多，没少晒太阳，脸上颜色都深，一笑都露白牙。队长扫一眼船上几个，对几个的点头哈腰姿态，只是哼一声，就自顾自边走边看。
司红光脸上陪笑，余光瞄着脚边宽大的沙堆。
他们几个的枪，用油纸包着，都在沙堆里，离个人站立的位置很近。外观上完全看不出来，不知者想要探查，都很难。
不知准确位置，无论用手或者用棍子捅，会很快让枪包更深，——沙子滑下来隔得愈厚。
按照预定方案，战斗行动被逼开始时候，第一出手是扮作老管事的兰四，他穿了长袍，身上有枪，胳膊上深处有飞刀——首先用飞刀干掉水警船上的机枪手。等同于发出行动命令。
司红光小谭等五人都各有各的分工-----二聚和小陈扮作随老管事来的跟班，也都准备了飞刀和手枪。将飞跃过水警船那边。
准备在发动时，先不响枪，全力用刀和拳脚，争取一举扑杀成功。
然后，乘很快黑下来的夜色，用水警船给运沙木船加力，一起顺水快行向下游走，三十多里外靠岸，那里已经安排了接应的弟兄。
而联络站那里，申强张义会等人，将在运沙船时间点后，协助老鹿等人转移。
之前要尽量挺着不动。如果过早惊动了敌人，敌军警很快展开全面交通要道封锁，势必给行动造成更加难以克服的困难。
这时候，水警队长绕船走完了一圈。
他手法隐密地将步老板刚刚递给他的一小包银元放进制服下口袋，说：“步老板，天也快黑了。你这船上，光点两盏灯，不怎么够。现在江上来往船多，你这船挺大，还是加两盏灯，前后都加，保险——不怕风吹灭了。我这也许是外行话了。哈哈。”
步老板连连点头：“是，队长说得是。老大！”
驾驶舱室窗口伸出船老大的脑袋：“老板？”
“队长说了，加保险船灯！”
“是咧老板！”
船老大吆喝起来，一听就是老走江上的专业指挥吆喝腔调。
立刻就有水手忙活走动，加挂灯亮。
水警队长满意地点头，向两船靠贴处走。
三个部下都跟过来。
队长忽地站住转身，他手中持了手枪，枪口划出一个圈子，把步老板和几个水手都划在其中！
“哈哈，你们偷运了什么东西？”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水警船上，两个机枪手本来都已经放松，枪身后部下垂，枪口冲着天上。听得自己队长在那边一声吆喝，两机枪手又忙活起来，端正了机枪，晃动枪口过来，又觉不对——几个自己人包括队长都和船老板等人站成一堆。那船上人们正恭送队长哪——两机枪手赶紧再次压低枪身，枪口冲天。
步老板瞥一眼边上弯腰老态的老头，向水警队长发问：“队长您这是什么话？”
水警队长冷笑道：“妈的，你们运的是沙子，可也不要想给老子的眼里揉沙子！
要是小走私也就罢了，要是给
匪党运什么东西，你们都要掉脑壳！“
步老板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给匪党运东西？队长，您和弟兄们都看过了，检查过了。有什么违禁的物品么？要是有的话，我步某甘愿受罚。”
水警队长继续冷笑道：“妈的，老子吃这碗水上饭，不是一年两年了。你步老板搞的这一套，能哄你们孩子他妈，能哄老子？
说，船后水下，拖的是什么？“
步老板吐出一口气来，苦笑道：“这是从何说起？要不，队长您让我去取了来，给老总们看？”
水警队长喝令：“不许动！你想要把它们弄沉到江里去？”
步老板继续苦笑：“那，你们老总自己看也好。”
水警队长喝道：“你想我们自己弄响炸弹？”
步老板说：“这可真是冤枉了！队长，那您说怎么办？”
水警队长看看步老板的眼神，又扭脸看看其他船工水手，迟疑一下，下令：“吴老快，你去左边后面，看那根绳子上挂了什么？”
“吴老快”应该是这吴姓小兵的外号。他一溜烟贴船边去了后部，很快回来了，手里拎了只不方不圆的铁丝筐子。筐子把上，系了根麻绳。麻绳已经被收成一小束。看来这“老快”的名头不是吹的。
铁丝筐里，是一个中号陶瓷坛子。
水警队长忽地就是一个卧倒！
两边船上的众水警也都趴下。两个机枪射手趴下了，又觉得不对，半蹲了往这边看，机枪口依然冲着尚还明亮的天上。
步老板和一众水手都不动，表情怪异。
步老板苦笑道：“长官，那就是一坛子米酒。
伙计们说，干活热了，还是喝凉米酒来劲，我跟他们说了，凉米酒伤身子，他们不听。队长您看？“
一边有个水手扑哧笑了一声。见水警队长正往起爬中瞪他一眼，连忙忍住了不再笑。
几个水手的表情，也都是忍住了不笑。
水警们见队长起身，也都呼呼啦啦爬了起来。
有两个动作比较利索些。
水警们并没注意到，目光迟滞的老管事斜眼瞟了瞟这俩水警。
水警们更没想到，一旦要闹起事来，这俩动作利索的水警，在第一拨送命之列！
水警队长说：“吴老快，你开坛子口，试一试味道！”
吴老快放下铁丝筐，迅速地将步枪大背到背上，然后蹲下，掀开铁丝筐盖，两手捧出坛子，开了封口，端起站立，嘴巴凑上，微微一倾，稍一停顿，接着就是咕嘟咕嘟好几声响！
坛子正了，他脑袋回位，眼睛眯缝，说：“好香啊！”
一帮子水警都盯着吴老快手中坛子看。好几个又望上司队长。
水警队长说：“步老板，你的船总不空，生意不错，这船上，不止这一坛米酒吧？”
步老板说：“舱里是还有两坛没开的。要不长官我给您取一坛去？”
水警队长说：“你们这船还开，再装上一坛子，要不了多久，就能喝了。我们弟兄们可没这么方便凉酒。那就麻烦步老板你了。不要两坛都拿来了，你留一坛，船工弟兄们辛苦了，渴了可以解乏。”
步老板说：“老洪，你去舱里取一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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