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按照乔探长说的，为了减小注意力，拉开了距离。“铁圈”在最前面，阿旺走在中间，乔探长走在最后，相距都在二三十公尺左右。
阿旺不辨东西南北，只是跟着走。他相信，乔探长刚才和“铁圈”一起研究地图，已经找到了自己说的那个地方，就不会走错。
他们一会儿在大街明亮人多的地方走，一会穿过僻静无人的小巷。
走明亮地界时候还好，走到僻静小巷时候，阿旺还是有些心里打鼓。
他看看前面步伐坚定的老同学现任包打听“铁圈”，又看看后面跟着的大背匣枪的乔探长，再握住皮枪套里的手枪柄，心里又踏实下来。
走过两条僻静小巷后，再进暗处偏僻处，阿旺心中都再无任何怯意。“老子阿旺，很快就要成为正宗的包打听啦！”
当然，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抓住自己的革命领路人-----
终于到了地方。
一个穿着和“铁圈”差不多的青年人从暗处闪出来，他也背了一支匣枪。他向三个人点点头，对乔探长轻声说：“我到了后，一直到现在，没人出来。”
他又注意地看了看阿旺的脸。
乔探长开始作“行动前动员”，说道：“我们刚才，算是穿过了整个租界。这里是租界这一侧的边了。再过去几步就是市政府管辖区。不过，因为这一带租界我们力量强大，这个区侦缉队的弟兄不怎么在这一带下力气。妈的，没想到被赤党钻了空子。各位，这场行动干好了，咱们在这一片就大大地立威了！
我说阿旺兄弟，你没有弄错吧？那赤党头目确实就在这房子里住？”
阿旺说：“绝没有看错！我昨天晚上守到半夜，这老赤党头目都在里面没有出来------今天早上一大早，我见他出来买了烧饼和牛杂汤吃。吃完又进去了。”
这是一幢长形老平房，像是那种老仓库。大门锁着，窗口无亮光。顶端两间看上去是分屋，另有房门。窗户里透出光亮，像是有人住。
乔探长问：“是哪一间？”
阿旺说：“是最顶头那一间。第二间住的是一对老夫妇，不知是不是看这仓库的。”
乔探长又问：“老夫妇？他们不会是赤党一伙的吧？”
阿旺说：“应该不会。我前后看了七八个钟头，没见他们到一间屋里一起说话。”
乔探长说：“好，那这样，我们分作三处，先等一等，看有没有别的赤党来找他。赤党如果晚上活动，通常不是联络同伙开会，就是一起贴传单什么的-----不过贴传单这样的小活儿，大赤匪一般是不会亲自动手干的，他们往往在家里写。让别的小赤匪出去贴。如果阿旺兄弟你认识的这个赤匪官够大的话-----”
他停了停，好像等待阿旺接话。
阿旺毫不犹豫地接上了：“探长，我说的情报，绝不会错！这个人还在我们乡下的时候，就已经是县委书记，还说是上面调来搞暴动的-----他从那边地下组织调走的时候，听说就是到上面担任重要职务。现在已经过了一年多，他怎么也比县委书记要大上一两级的！”
乔探长又稍稍有些犹豫：“如果他早就不干赤党了，又或者，他已经归顺了政府呢？那么我们抓
他，就不仅仅是一个误会，还是一个笑话了。”
阿旺坚决地说：“我看了这几个钟头，他绝不可能没干赤党了！他在发展我入赤党的时候，我就把他看得透透的！他家里是云南的一个大财主，他说过，他背叛了他自己的家庭，投身主义革命，是他一生最值得自豪的选择。”
他说到这里，看见围着听的三个人脸上都有些奇异的表情。阿旺心中一动，“这怎么回事？啊是了，这帮跟暗藏共产党对着干的三民主义革命者，没法理解。唉，过去我以为自己理解了，现在反倒糊涂了。不，也许这才是真理解了。我这赤党老上级，是真地迷进那主义里了-----”
他赶紧说：“探长，长官，要不，你们再调查一下，看看我说得对不对？”
见乔探长沉吟，另两个都看乔探长。阿旺有些着急。
他想起了，前天在洎江码头上看见过另一个人，很像自己过去短暂并肩战斗过的一个战友的身影。
“探长长官，我说的，全都是真话。要不，我跟你们走。等你们调查清楚了。再来抓他，”他向那房屋窗口的灯光扬扬下巴，“我先带你们到西码头去，我在那里，前天看见一个人，是我过去的一个熟人。他过去就是共产党。现在，不知他还是不是。这样，如果他已经向政府归顺了，起码可以证明我是真心要投顺政府的。如果他现在还是共产党，或者隐瞒了他的过去，也可以证明我绝没有撒谎贪功-----”
几个人眼睛都一亮。
阿旺没想到自己这个急中生出来的小提议，会引起几个一心想抓赤党立功的青年人这么大的兴趣，立刻添油加醋：“那个赤党分子，两年多前回过一次家乡。和我们那里的赤卫队队长一起喝酒。队长拉我一起，说听他的同学讲和敌人对杀的战斗故事。结果那赤党分子没怎么说话，倒是我们队长吹了一通，说我们赤卫队配合红军——嗯，配合赤匪大部队，如何打了大胜仗-----”
乔探长打断他：“你说的那个码头上的赤党，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
阿旺不假思索：“长得挺壮实，这回我看到他，觉得他比过去还要壮实。不过，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在码头上好像当个小管事，给工人发扛包牌子。他的名字应该是叫瓜子，是外号吧？真名我可不知道。哎，那次我要是问一下就好了。”
乔探长和铜板都看另一个包打听。那个微微点了点头。
三个人都面容严肃地看阿旺。
阿旺说：“我说的，可全是真的，探长长官。
哦，这赤党分子回家乡时候，说他在天津码头扛活啊，怎么到了这几千里之外的洎江呢？怪事-----”
乔探长微微笑了：“赤党都是很狡猾的。你那次听他说的干活地方，说不定就是他瞎吹的。”
阿旺说：“怎么办？探长，我们是去那边，还是在这里？”
乔探长说：“阿旺兄弟，你的记忆力很好啊！”
阿旺笑道：“算是还行吧。以后，能继续为探长出力，我一定卖力。”
乔探长说：“好，各位，”他指指左后二十多公尺外的一个墙拐角，“那是一号位置。再往右看，这破仓库的边上过去三十多步远，对，那段矮墙，是二号位置。这边，”他指
指右面，一条小街斜穿向前，“街口那里，三号位置。我们一起，先到一号位置------一个地方留一个人，嗯，观察半小时吧。半小时之后，动手！”
阿旺有些兴奋，这是他明确了要投顺政府之后的第一次参与行动。半明半暗的夜晚灯光下，旁人都能看见他的脸泛着红。
阿旺使劲地点头，跟着乔探长向左边一号位置走去。
另两位跟在他身后。
看看走到了暗影中。
阿旺突地心中升起一丝不安。
他悄悄掣出了腰间手枪。
他练习过使用手枪，那是一支老旧曲尺，是现在离他数十公尺远的那间屋子里居住的赤党头目的随身武器。
当时那县委书记教他怎样使用手枪。
因为子弹金贵，他练了好几次瞄准，只开过一枪，打在农家院子土墙上画出的一个竖方格子中。
当时县委书记夸赞说：“假以时日，阿旺同志能够成一名神枪手！”
阿旺轻轻地拉开枪栓，将子弹上了膛。
乔探长在他前面站住，转过身来，两只眼睛射出幽幽的光。
“你记得你加入共产党时候，宣过誓的誓言么？”
阿旺脑袋里嗡的一声，好像一群马蜂飞起。
阿旺说：“我，我。”
惶急中，他急速地扫看朦胧中。他要找出一条路，一条能够离开的路。
今天白天以来，一丝丝的疑惑，原先好像都已经消除，其实都沉在脑海底。这一下，都被乔探长幽幽的狼一般的眼光，和彷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质问声，搅动翻腾起来。
阿旺略微偏头，瞥见暗夜中，自己身后，“铁圈”正在向他靠拢。
“铁圈”一手持了手枪，却是枪身平稳，枪口正正对向阿旺！
阿旺心中惊恐更甚。他赶紧将手中枪端了起来，枪口在乔探长和“铁圈”之间乱摆。
“你，你们？”
枪口摆动中，阿旺突地发现，黑暗中，横向上有一个更黑的所在，这是一条巷口！
巷口像一只暗夜中猛兽的嘴，张着不动。
此刻这猛兽之嘴，让阿旺心中微微一动。“老子如果要逃，就从这里！”
他将枪口继续两边摆动，逼住两边正在慢慢靠拢的乔探长和“铁圈”，口中问道：“怎么回事？探长长官？圈儿兄弟？”
乔探长站住不动，一手扶住匣枪套，似对阿旺手中枪十分忌惮。
而他的口舌却是不停，声音不大，阿旺听来，却似雷鸣。
“提醒你一下，你宣誓加入党的组织的时候，誓言中有四个字，‘永不叛党’-----”
“铁圈”又微微向前挪动一点，冷冷道：“阿旺，你这样的垃圾，就不要弄脏共产党员称号了！”
阿旺脑海里雷鸣电闪，仅存的一丝侥幸念头散去。
他颤声问：“你，你们是赤，赤党？”
乔探长不说话，只是目光更加幽深。
“铁圈”又往前挪动半步，轻声说：“阿旺，把枪放下。我送你去另一个地方。”
阿旺被他的话提醒了。“妈的，老子手里有枪！”
他定住枪口在乔探长身上，一搂扳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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