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老邢让小节安排人，悄悄地请那位自己首先挑选中的组员，现在在一家百货公司当储运部主管的娄姓男子，到新开张的“兴兴实业社”办公室见面。
等待老娄的时候，老邢整理了一些有关资料。
看着档案柜里一排竖立的卷宗，老邢吹了一声口哨。
他想：“这是不比枪差的武器！”
门开处，小节副组长先进来：“组座，娄先生来了。”
“快请！”老邢站了起来。
一个三十多岁的着便装男子一步迈进，目光转动，看见了靠一侧办公桌边站起来，向他走来的老邢。
便装男子如见鬼魅，转身就要跑！
小节正好在他身后，伸手拦住。
便装男子挤撞小节，被小节一带一转，人转了个方向，反倒冲着老邢冲了一步，赶紧刹住脚步。
老邢看见他面上肌肉哆嗦，说不出话来，便笑道：“老娄，是我，老邢！”
老娄哆哆嗦嗦道：“老邢？我不认识什么老邢。”
老邢继续笑道：“我是你的同志老邢啊！咱们一起印传单的时候，还比过赛，你比我印得还快。你当时还笑我，说我读书读得多，脑子转得快，手脚却慢了-----”
老娄说：“您先生认错人了。我姓刘。”
老邢哈哈一声：“我当然知道你现在姓刘，老娄同志！”
老娄疑惑地看老邢，又看看身侧后的小节。
老邢笑出声来：“行了老娄，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我跟你，现在又是正儿八经的同志了！我告诉你吧，我也转变了！”
“转变”这个词，在某个特定范围内，已经风靡一时。
老娄惊讶地微微咧嘴；“你，老邢？”
老邢说：“千真万确！要不，我能站在这里跟你这样说话？”
老娄东张西望，看见了屋里角落里的铁皮柜子。柜子门开着，里面上面一格上放了些卷宗，下面一格却是两支装在皮枪套里的手枪，还有几盒子弹。
老娄一哆嗦道：“你转变了。这是什么地方？”
老邢说：“兴兴实业社啊！哦，跟你说一下，以后呢，你就在这里上班了。我了解了一下，这里工资，比你现在那个公司给你的，多一倍，另外的津贴开支，我就不用跟你解释了。”
老娄说：“不，不，我干现在那份工作，习惯了，也够家里开销了。”
老邢微笑道：“老娄，我请你看一份东西。”
他转身从铁皮柜上面一格，拿出一份卷宗，取出一张纸，递给老娄。
老娄不接，瞥一眼，脸色苍白，说：“这是，这个，要过正常人生活，这个，必定要履行的手续。”
老邢嘿嘿冷笑道：“正常人生活？你直接说保命不就成了。不过，我听政府的上级官员说，还真有在这上面签字画押，然后又偷偷溜了不见人影，只怕又是去干了赤党——老娄同志，你不是现在还在干赤党的活儿吧？”
老娄目光中透出空虚来：“不，不，老邢，绝没有。你也不要叫我同志，那是多少日子以前的事情了。”
老邢笑道：“我还是真心想拉老娄你一把，我才继续称你同
志。”
老娄嗫嚅：“-----过去，也许还有些激情------如今，党派之争，早已经升级到了大规模武装对抗打杀-----这个——”
老邢截断他：“嗨，早就你死我活好几年了嘛！”
老娄继续咕噜：“这个，非我所欲，非我所欲。”
老邢面容变为严肃：“你什么意思？”
老娄继续咕噜：“我是，这个，转变了，可我，并没有直接为政府出多少力------”
老邢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你并没有出卖什么组织和同志的秘密？”
他稍一停顿，看了看打开的卷宗，“这里有第二份想跟你说的文件。
你向政府提供的线索中，有一条，是江东省城的一个书店。”
老娄松口气：“老邢你说的这个，是我没法子回避的问题。那是我被侦缉队探子跟踪，到过的一个地方，我就向敌，嗯，向政府交代了那个地方。”
老邢冷冷笑道：“现在，我们姑且不论你是否真地和过去划清了界限。先说你假装不知道，或者不愿意知道的事实。
你大概真地以为，你向政府交代之前，那个书店里的过去同志实际上已经逃走，政府人员去了，只是扑了个空，仅仅查到了一些地下党的文件。这样，既可以证明你的确是向政府说了实话，而你的手上，又没有出卖过去同志的血债？”
老娄不说话。
老邢从卷宗中拿起一份材料，念了起来。
“------得自首分子娄某提供确实线索，军警搜查该书店，赤党分子数人已经逃去无踪-----”
老娄眉毛一角微微挑动一下，继续垂目聆听。
“------市侦缉队续深入调查此案，于店内废旧书籍中发现夹藏情报，估计为赤党仓皇逃遁时未及找出销毁之秘密记载，是以加大稽查力度-----坚持两月余，终在一鱼肉店寻得与书店赤党曾单线联系之余党踪迹。
再侦一月后，市侦缉部门收网，捕得赤党分子六人，搜捕现场击毙赤党一人。是役成果获南京本部及省城警备司令部分别通令嘉奖。为保护投顺政府之秘密证人，遂不允报界作公开报道。此案过程记载存档-----”
老邢慢悠悠地说：“老娄你的功劳，你自己还不知。也是政府方面个别部门人员，贪了此功奖赏不成？要不要我替你询问落实，找回你应当得的荣誉和报酬？”
老娄面如死灰，少顷才有了少许血色。他看住老邢的脸：“老邢你还是不要帮我这个忙。我可不想享用这个钱。”
老邢点头：“还是想尽量两手干净些。虽然实际上你已经满手鲜血，过去同志的鲜血。
这里还有别的你提供的线索的后续，我不想再念了。
我也不跟你太多废话。我说个人，老蒯，据我记忆，你应该认识他。”
老娄想想道：“姓蒯的人不多，我记忆中，还真有个姓蒯的过去同志。”
“他比我们两个胃口要大。”
“什么胃口？我不懂。我没有什么胃口。”
老邢笑道：“好好好，你没有什么胃口。这么说，你知道我说的‘胃口’这个
词是指什么。”
他停了一下，徐徐道：“老蒯被内定为北江省工委的机要秘书，他把省工委四个成员聚会地点时间密报给了政府。政府军警出动，当场击毙一人，逮捕两人。”
他停住了。
老娄屏住了呼吸，等着。
老邢继续道：“组织上——我这说的是咱俩过去的组织——从逃出的同志——我也是说惯了嘴，好在这个不打紧——从逃出的一人口中，得知了是谁报给了政府，出动人，将老蒯杀死在一口鱼塘边。当时老蒯正在垂钓之中。”
老娄的眼珠子瞪得溜圆，呼吸急促，人已经不由得站了起来，只是腰弯着，两腿也不怎么直。
老邢慢慢地清晰地说：“老蒯身上，中了好几刀。”
老娄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嘴里噗地一声，呼出气来，两腿一软，又坐下了。双目无神地看老邢，又看老邢面前的卷宗。
老邢合上卷宗，和蔼地说：“老娄，你可以回去想一想。我的意思呢，你还是跟我一起。咱们办这个小公司，做点事情。
当前大形势，你应该知道的。说句坦诚的话，只有尽快消灭政府的对头，我们才能真正脱离苦海。不说什么荣华富贵，起码可以安居乐业。
用个难听些的说法，我们现在，应当以一腔热忱对待政府的大事业。用冷血无情态度，向我们过去的队伍作斗争！”
老娄不出声，呆坐好一会儿，站了起来，摇晃着向门口走，也不顾站在门边冷冷看他的节副组长。
老邢向欲伸手拦老娄的小节微微摇头，扬一下下巴，意思是“由他去！”
小节没动。
老娄拉开房门，前一脚迈了出去，却停住了，一脚门里一脚门外。
足足有好几秒钟，他终于把迈到门外的脚收了回来。
转身向回走。这几步，却是已经变得轻快了。
他站在老邢办公桌对面说：“老邢，我听你的。”
老邢笑了，站了起来，和老娄握手：“老娄同志，欢迎你！咱们终于又是同志了！哈哈！用一位长官的话说，以后国民革命彻底成功了，也有我们的一份贡献！”
他有意地联系上大局大形势说话。“这可以很快减轻老娄这老小子的负罪感，好赶紧投入工作-----”，老邢暗想。
他拿出一个多小时前才盖上了钢印的一份证件。
“这是老娄你的证件，虽然只是一名科员，你知道份量的，啊，哈。这可是比政府一般部门的什么科员，都要来得硬扎实在！”
他又拉大柜子门，拿一支手枪出来，要老娄带上。
老娄大概因为很快受到信任，稍稍有了些兴奋，只是接手枪的时候，还是有些迟疑。
老邢叮嘱道：“老娄啊，不是要你像普通探子去跟人盯梢啊！你我都是要顶些重要作用的。这枪，就是给你防身用。
你记住，你不是一般政府工作人员，你是南江省城行营侦缉处派驻北江省城第二专项小组组员。任何时候有危险困难时候，可直接找任何军警部门要求协助支援，”停一下，带些自嘲的口气，“包括救命的要求。这个，我也是一样。”
立刻开始谈工作任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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