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红光在前领路,姚先生紧跟在后。
走不多远,一拐弯进了小街。
一辆黄包车停在边上。
姚先生说:“同志哥,我们师范同志接到了撤退通知。我得回家一趟,再去约好地点见一位同志。事关重大-----”
司红光坚决地说:“不行!你的住处已经被敌人监视。你现在得听我们的!撤退不能犹豫-----”
他见这位教员同志斯斯文文的样子,怕他再啰嗦误事,说话语气便干脆果断,没有商讨余地。
司红光等人早已经得了总指挥申强“将令”:“ 我们是吃这碗保卫饭的,保护组织同志是我们的任务。紧急情况下,什么领导人都得听我们的!”
听了司红光的话,姚先生显然有些吃惊,微张了嘴,又愣两三秒钟,也语气坚决地说话了。
他却不是表示非要回去,而是坚决服从司红光的安排!
“啊,好!我住的地方,没有挂出信号,不会有同志去!我那里也没有任何文件材料——我不回去了!现在去哪里?”
司红光没想到“姚先生”这样干脆果断,“和他外表不相符啊,是了,总指挥说过,北江组织吃过大亏,现在的同志都比较精干-----”他迅速地闪念,手一指黄包车,“姚先生请上车。”
姚先生毫不犹豫地上了车。
车夫拉起车把,向司红光一点头,拉起车就跑。
又过一个多小时,姚先生已经换了一身衣衫,头发上弄了些蜡,看上去像个大户人家的师爷,却是没戴眼镜——他把眼镜放在衣兜里了。不戴眼镜,人大变了样子。
他跟在一个装卸工装束的小伙子身后,听着小伙子的轻声提醒,尽量稳步走着。“-----这里有个浅坑,往左一点-----这里拐弯,有个布帘,低一些,好-----这是个墙洞,脚下有碎砖,好-----哎,先生您可以戴上您的眼镜了。”
姚先生忙不迭地摸出眼镜戴上,看看左右没有旁人,对工人小伙子苦笑:“嗨,我不戴镜子,就是个睁眼瞎。麻烦同志们了。”
工人小伙子也挺逗:“我要是有先生这样的文化,戴两副眼镜我都乐意!”
姚先生笑了,他感受到了,面前这年轻的保卫同志,热情乐观!
姚先生看见自己正站在一个好像是货栈仓库的角落里。几十只板条箱在身前码起,像一堵墙。
保卫同志在地面一块方形木板上敲了好几下,挺有节奏。
姚先生是老地下,也经常玩这一套,不觉新奇。
只是,这里还是北江省城内,有这么个地方,属于地下党人的?身为省城里不多的地下党领导人,姚先生还真地不知道。
方形木板下面也响了几声,木板一侧沉了下去,露出黑洞洞的地下室入口。
一个声音热情道:“姚先生来了!”
姚先生应声道:“啊,是你,我到了到了。”
“姚先生看好梯子。”
“好的好的。”
姚先生转身,背朝下面,两手扶住木梯边,很快倒步而下。
一落地,和下面的人紧紧握手:“覃部长,是你!”
小覃身为南江省委保卫部长,近来因为工作需要,
受命兼管了北江地下组织的保卫任务。
北江省城里,地下党人两小组,工人一组学生一组,只有各自的组长,一位邻省过去有名现在改了名字的工运领袖老孔,和师范学校的姚先生,两人识得小覃。
小覃说:“老孔同志也在这里。”带了姚先生向地下室深处走。
姚先生又喜又惊。
喜的是,能够和小覃老孔两位好同志在这里会合。
惊的是,“工人小组也撤退了?看来出了大问题!”
走过四五公尺地下短巷道,拐进一间,一人迎住,伸手:“姚先生。”正是工人党小组组长老孔。
姚先生握住老孔的手:“老孔,到了这里,就不用客气了。叫我老姚吧。”
老孔说:“叫习惯了,就当是你老同志的特殊绰号了。”
两人相视微笑。两人都知道,他们和北江地下党组织,即将转入新的斗争阶段。
对地下同志来说,就算是画上一个阶段的句号。
老孔咳嗽一声。
姚先生关切道:“还没好?”
小覃说:“老孔同志,地下室总是有些凉。过几天出去就好了。一会儿有同志送药来,估计您吃了会好些。”
老孔笑道:“不要紧,我能顶得住。让同志们费心了。”
脸上显出坚毅神色。
姚先生知道,老孔曾经被敌人抓去,在刑讯室里,受尽非人折磨,丝毫不露党的机密,落下了疾患。
在老孔被转移监狱的时候,地下党组织出动人马,劫救成功。
行动中,牺牲一位地下同志,重伤一人,轻伤两人。
老孔被救之后,面对主持解救行动的自己过去的老部下,大发雷霆。
“为了解救我,牺牲一位好同志!他才二十一岁,二十一岁啊!谁下的决定?他妈的。老子的命就这么值钱?你知不知道,懂不懂?每一个革命同志,都是党的宝贵财富!”
老部下早已经料到老上级会这样说话,说:“上级肯定对行动成功与否,和行动代价作了估量。老孔师傅您这样问我,是怀疑您的徒弟我,对党交办任务的坚决性?”
老孔一时语塞,愣声道:“是哪个上级作出的决定?这不有些混账了么?”
老部下轻轻吐出一个名字来。
老孔愣住了,半响才说:“我唯有努力拼命工作,把牺牲同志那一份也干出来------”
从此便不要命般地工作,以致身体更差了些。
还是老上级同志下了严令,要老孔休息一段,又增加了生活费,这才让老孔不致累死------
姚先生和老孔四手相握,却都转脸向小覃:“安排快些哟小覃部长。”“跟反动派斗,谨慎第一,抢时间第二-----”
小覃稍稍苦笑一下:“二位老领导,我当然知道要抓紧!请坐!”
三人落座。
小覃说:“------我们最近成立了临时指挥部,负责保卫北江地下省工委的成立等任务。
从内线情报得知,敌人对我们北江省城的地下党组织已经有了渗透。敌人应该还未掌握我们北江地下组织的核心机密。指挥部决定,根据上级指示,提前将两个小组同志撤出。部分成立省工
委机关。部分去苏区。
两位老同志你们知道原定的任务。”
两人互看一眼,说:“是的。我们知道。”
七号老师在撤离去苏区之前,和这两位分别见过谈了话,当面交代了他们的新任职务——省工委委员。
小覃下面的话没说几句,姚先生就像屁股被扎了般,噌地站了起来。
小覃说:“------需要对两个小组的同志进行考察了解。
工人组经过秘密考察,没有发现疑问。
经过这两天的秘密侦查,我们已经可以基本确认,师范学校里有特务学生,和敌人侦缉大队密切联络着。”
姚先生猛地站起来后,目光和小覃冷静的眼神相遇,立刻意识到:“小覃部长这样说,必有相当根据-----”
他又慢慢坐下去,有些沉重地说:“师范学校里一直就有特务学生。”
小覃点头:“是。学校里有特务学生,这个不奇怪。目前问题是,这特务学生,和敌人侦缉大队有秘密的联络,尽力避开外界和学校内同学教师的视线------综合有关情报分析,敌人已经接触到了师范学校的地下党组织!”
姚先生的眼睛在镜片后变大了些:“已经接触到了?”
小覃肯定地:“是的。估计敌人是想放线钓鱼。因为敌人知道我们要成立北江地下省工委——出卖四位预定省工委同志的叛徒,原被定为省工委秘书-----”
老孔说:“是的,这个情况我们已经知道了。看来敌人想把我们一网打尽。”
小覃问道:“姚先生,学校里其他党员同志,都不知道您将参加省工委工作吧?”
姚先生肯定地回答:“都不知道。他们也都不知道还有老孔他们那一组。而且,我和老孔预定今天见面,上一次见面,还是两个多月之前。”
他的意思很明确:“如果敌人是在这两个月以来的任何时间盯上了自己,又想跟踪出更多的地下党,应该还没得逞-----”
小覃说:“那好。看来,敌人就是想摸到更多线索,之前才没惊动学生小组。”
姚先生有些急了:“那几位学生党员同志?都通知撤退了么?”
小覃说:“已经紧急通知了他们撤退。而且,我们有同志盯着。”
姚先生听到“盯着”两字,倒吸一口冷气,望着小覃:“你是说,特务学生?”
他想到:“要是特务学生混进了我们的党组织,那就太可怕了!”
他脑海中闪过几张热情的年轻的脸庞,自己摇了摇头。
他不相信。
小覃不对姚先生做任何多余解释和说服。小覃从事保卫工作时间不短了,亲自查明并击杀的叛徒也不是一个两个了。他最看重的,是事实。
他只是冷静地说:“现在我说一个情况,姚先生您听好了。
那特务学生,肯定受过专门训练,对防止人跟踪他,有相当的警觉。
他的样貌,应该是经过了化装——大体这样——中等身材,脸形长圆,眉毛微浓,大眼睛,眼神和气-----”
姚先生微微蹙眉,边听边想着自己的几个学生党团员的模样,只觉得有几个人有点沾边,又都不能完全对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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