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之猷不怎么看得起这几个白军士兵。他估计,要是他实施暗算,一枪毙了“爬山虎”,闹不好,剩下的白军士兵一时看不见他在哪里,会逃了下山去。
只是那样,这里必定还会有白军队伍回来找麻烦。这个上好的联络点位置就得放弃。
他得忍。
就听得石屋那里,“爬山虎”说:“听老子的,弟兄们,为了吓住野兽不来捣乱,振振咱们的军威,大家一起开枪,对三个方向,老子们有的是子弹----”
一帮兵都叫好。
就听得代理班长“爬山虎”下令:“预备——放!”
一通乱枪声,加上国民革命军士兵的怪叫声。还真地声势挺大。
气得练之猷直骂:“他妈的,你们这帮龟孙子,在老子的地头上耍个屁的威风,老子要跟真你们较劲,一枪一个送你们下山沟里喂野狗!”
练之猷算是摸清了这小股敌人的底。
他既然想好了不跟这帮家伙纠缠,便只等着他们撤走。
他走得稍远些,启用另外的“预备窟位”睡觉。又翻过山梁,在更远处挖了几个陷阱,移动了几个绳套,捉了只麂子,一只兔子,生火烧肉吃,吃饱了就睡。
一晃过了五天,这天上午,练之猷又在秘密观察点监视石屋时候,看见一帮子国民革命军士兵从屋里走了出来,一个接一个,大背了枪,沿山道向山下走。
敌人撤了!
或者说,他们算是基本完成了留守这山上的任务,要回去他们的营房了。
又或者,他们得到了上级的命令,要赶去和大队会合?
不管怎样,敌人走了,总是好事。
练之猷相信,这个点算没暴露。敌人只是把这里当成了赤匪逃跑路过的一幢石屋,并没有想到这里是真正赤党想要保留的据点。
练之猷快速地秘密地向石屋那边行进。
他停了步子,从大石间缝隙向石屋那里看。
石屋内,冒出浓烟!
紧接着,就是轰地一声,腾起烈火!
练之猷这时候,已经离兵们下山道路不算太远,清晰地听见了国民革命军士兵们的怪叫说笑声。
“班长,您这一个命令下得好,烧塌个狗日的,这下赤匪以后不会再来了----”
“班长,还是您记得上峰命令,我们这几天,在这里头住惯了,差点忘了团里的命令——跟赤匪有关的,全都应该毁了烧了---”
“他妈的,老子这也算是灵机一动。这回赶去县城,应该是咱们大队移防,以后,什么时候再回这山清水秀的地方,不知道啰!”
“哎呀班长,您还有些这个,墨汁,我要是像班长一样,也识字,就好了----”
“他妈的,什么墨汁?那叫墨水!别胡捧老子。老子也就是认识百十个字,连命令都要连看带猜,好了,快走,咱们明天就要赶到县城----”
练之猷把“爬山虎”的后背,放在枪的准星缺口三点一线上----
终于,他还是松开了扣扳机的食指。
他转身上行,很快到了石屋外。
烈火越来越大,没多久,就把他的老巢烧得只剩下石墙四面。
练之猷不再去看石屋之火。他知道,那里面尚有余火,他犯不上现在去扑救。他本来就没有什么贵重东西在那屋里。
连他在红军中
带下来的一本油印小册子《红色战士》,都在他的“第二窟”里藏着。
石屋烧毁的,主要是房梁顶棚。需要他花一个星期时间再度搭起来。
只要反动派不来,这个点保住了,练之猷不在乎花这些气力。
他现在,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之前,这帮子国民革命军追赶的另一个或者几个人,是怎样离开这山高处的。
那另一个,或者几个人,很大程度上,应该是练之猷的同志弟兄。
练之猷站在石屋前面,看看这边,看看那边,回想这些白军士兵谈论到的他们已经搜索过的地方。
“这帮白狗子,搜索过的地方,都没有发现有人走过的明显踪迹,我要看的,应该是他们没有搜素过的地方,这样省事,也许,很快就能发现线索----”
练之猷并不想去追寻那一位或者几位,即便那很可能是自己的同志弟兄。“-----这都过了好几天了,他或者他们,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他只是想确认一下,那很可能是自己同志弟兄的人从哪条路走掉了,是不是还有他自己尚未了解的山上可行之处----
“也许,同志弟兄们已经在根据地里吃肉喝酒好几天了,现在正在笑谈怎样戏弄了敌人一番----”
练之猷想着,不由微微笑了。
他联想起了,那些年轻的,纯真的,豪爽热情的红军中的战友们----
他将思路转回来,用简易的排除法,在脑子中分析,“那一位或者几位同志弟兄,走了哪一条路----”
他的心里猛地一沉。
敌人说的,还没有搜索的最重要的一个方向,指向山峰背面,一个草坡。
那草坡,被几块巨石围住下三面,巨石之外之下,乃是数十丈的悬崖,无路可下。
“----如果有预先安排,有绳索或者藤条设置,撤走时候又有时间,从那里,有机会逃下山岗上部,进入山腰密林。
那天,白狗子们来势定然很快,他们都看见了石屋中刚刚煮好的肉,灶中火正旺----刚刚逃走的人,不可能攀上巨石从那悬崖上下去----
那么,他们如果走的是那个方向,就只有走上草坡顶端。
草坡顶端是一个石崖下的洞穴-----”
练之猷想到这里,心中顿时紧张起来。
“----那岩洞,我曾经看过好几次,岩洞不深,也就几丈就到了底----那里,没有任何出路----”
练之猷手执钢枪,快速地向那个方向走去。腿脚像往常一样,连续走几步后,便开始稍稍感觉不大得劲。
他将枪大背到肩上,两手展开,利用草木巨石,加快前进速度---
绕到草坡边。
一眼看去,草坡草在山风中摇曳,如同麦浪。
练之猷无心欣赏这景色,他看看稍低处的巨石,再看看上方。
看不出有任何人走过的痕迹。
练之猷知道,这草坡,就是有几个人偶尔走过,这好几天过去,也会自然地痕迹全无----
他稍一想,便急速地向上,连走带爬。
很快就接近了草坡顶端。
练之猷已经看见了那洞穴口上方。
他突地抽抽鼻子。
他嗅到了异味。
他从肩上取下步枪,轻
拉枪机,将子弹顶上了膛。
先是猫着腰,低姿前进,随后,在一块洞口外的大石后面停下,头先伸出去看看,又缩回来。
他喊道:“洞里的人,是哪一路的?国民革命军的队伍已经走了,你们报上名来,老子让你们回你们的山寨去,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以后都好见面!”
他喊了这几声,侧耳听,洞口那边,无人回应。
练之猷对这洞的情况,早已熟悉。他曾经想过,把这里列为自己的“预备窟位”,最后还是放弃了。
因为这里是死地。
练之猷选的“窟位”,都是有前路,有逃路的。
这上面的山洞,作为一个固守阵地火力点,还是很不错的。而对练之猷的“窟位”要求,则不合格。
练之猷又喊:“上面的人听——着”,他这一句,正喊到这里,他已经窜到了稍高处的另一块大石后面。
这是单兵战术的一种细节运用——正喊话时候,快速动作换位置!
以便对方正注意听他喊话时候,突见他行动,措手不及,来不及开枪。
当然,这样的战术运用,一个地方只能一次。
练之猷在大石后面,脸色剧变。
刚才换位那一霎那,他看见了,高处,有些不对!
他稍一顿,端枪,横向跃出!
“呱,呱!”
几只乌鸦腾飞而起。
练之猷枪到位,脚下站稳,三点一线对向上面目标!
他没有击发。
他刚刚可以看到,二十公尺外,洞口向里一点,一张人脸!
从这么远都可以看到,那人脸,残破模糊,一动不动。
练之猷放下枪,一瘸一瘸地连奔带跳而上。
很快,他站在了洞口,呆呆地看着靠石壁的这具尸体。
这人,脸上已经被乌鸦什么鸟类啄去了左眼,左边脸颊也被鸟啄开了皮肉。右边脸颊色如烂茄,亦可看出生前脸颊瘦弱。
他坐在靠石壁的地上,上身是山民常穿的青色对襟褂子,下身却是一条草灰色的工农红军裤子,左腿缠了灰色绑腿,右腿却是用一条绑腿布,缠绕着捆扎在膝盖上方,像是不让腿上伤口流血的包扎法----
他这右腿小腿,明显早已经腐坏变形。
他的左手,紧紧捏了拳头。
他的右手,却是在地面上。
他的脸,已是不堪入目。右脸上,眼皮未合!
练之猷凝视那尚未被鸟啄去的暗淡眼珠,感觉那里,犹似在闪着光!
练之猷压抑住似要跳出胸膛的心跳,慢慢地绕着走了几步,走到尸体里侧。
他看见,洞里地面,有些锈迹斑斑的铁块。
他拾起一块,立刻判断出,这是一只步枪零件。
然后,他看见了一支摔坏了的枪托。
大约两支枪的残骸,没有子弹。
练之猷凝视尸体右侧地面。
这是一块稍平的岩石地面。
尸体的右手,持了一把锈迹斑斑的步枪刺刀。
地面有三个半歪歪斜斜的字。
尽管最后一个字,死者生前想写而没写完,只划出了一点一横,第三划一撇向下,斜飘而止----练之猷还是看出了,死者想写的最后这个字是什么。
这四个字,合起来就是:“革命到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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