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之猷脸上,清泪未干,面容沉痛。
林世山也随着张立山,应了一声,并不马上询问。
练之猷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放到一块大石头面上,用石块围成的一个圈里,又用一块石板盖上,上面再压上一块百足有百十斤的石头,然后转身向两位说:“咱们走吧,下去说。”
张立山想了想,说:“小练兄弟,小汪兄弟在下面站岗,有些事情,不让孩子们知道也好,咱们就在这里说,行不行?”
林世山知道张立山的意思,同时也看出,张立山也算征求练之猷的意见,如果练之猷坚持要下去说,张立山也应该会同意----
张立山的用意自然是,“----在这里说,可以让极有可能已经就在近处的上级听到----”
练之猷开始讲述。
------大半年前,练之猷已经渐渐习惯了普通山民的生活,即便有时有杀敌机会,也不行动。
因为在红军队伍里养成的警惕性,他很少在这座石屋里过夜。
他设了另外两个晚上睡觉的地方。一个是在从石屋往下走数十公尺,离山道五六十公尺远,一块巨石下的缝隙空里,避风挡雨的一块地方,他放置了厚厚的干草,和一床被褥。
另一个,是在再稍低的山坡林子里,一棵大树上,他搭了个窝棚。
这两个地方,他换着睡。
之所以这样小心,是因为有好几次,他看见了路过山下的国民革命军。
这几次,也许都是因为这山路太陡,又不是重要的通道必经之地,国民革命军都没有往这山上来。
练之猷相信,若是有什么稍大些的搜山行动,或者国民革命军知道这山上还有他这号的,一定会爬上山来,找他的麻烦。
他是真共产党真红军出身,当然经不起敌人到窝里盘查。
加上当红军之前的那次经历,“搞国民革命”的政府铁杆们的凶恶,他早就领教过了。
自然,如果再遇到像那反动镇长带了他的团丁小二狗子几个,练之猷据险而战,可以轻松灭了那几个反动派。
但他现在,不能自己随意决定进行任何杀敌战斗。
所以,他弄了“三窟”,准备在必要时,和反动派捉迷藏。
这天晚上,他在石屋里烧好了捕到的一只野兔,拎了两天前,他下山到小铺里买的一瓶白酒,提着去了“第二窟”,下面巨石底的小窝。
他喝酒吃肉,轻声哼唱红军歌曲。
“---要把门板上好了,群众对我拥护又欢喜----”
他之所以高兴,喝酒庆祝,乃是因为他两天前下山买盐和酒,听到了绝好消息:苏区红军大胜!
练之猷想到了:“----按照反动派一向的习惯,吃了败仗,就退了跑了,然后在距离扩大了的红区较远的游击区拉锯区撒野发疯----老子这里是上级看中的点,我不能被吃了败仗的白军发疯乱钻乱窜把这里毁了,那就大亏了----”
他要赶紧庆祝红军大胜,然后歇足了,集中精力对付可能遇到的新困难。
他酒量尚可,慢慢吃肉哼歌饮酒,酒喝光了,篝火也灭了,醉意上来,他就在“第二窟”里,盖上被子,舒舒服服地睡着了。
他是被一
阵嘈杂人声惊醒的。
声音来自离他这“第二窟”数十公尺外的山道上。
因为山岩遮挡,他看不见那边。
自然,那边山道上的人也看不见他。
这也正是他选中这里为“第二窟”的原因。
他只听了几秒钟,就判定,那边山道上的人们,是国民革命军,也就是他的敌人。
练之猷身上沁出汗来。宿醉彻底消散。
他迅速地将身侧的汉阳造步枪一把顺出去,同时身体侧翻,枪到位,身体姿势到位。
抬右手,拉动枪栓,子弹上膛。
端起,指向三十公尺外。
那里,是从山道上过来的第二道弯。
那里,仅能容一人通过。
贴着山岩蹭过狭窄坡道来的任何人,都可以一眼看到他这里。
练之猷有信心。如果敌人一个个地过来,自己足可以在这个位置上,一枪一个,打完他所有的二十多发子弹。
敌人不是傻瓜,绝不可能笨到明明冲不过来,还要一个个地送死。
总还有别的方法,别的路,打掉趴在这里的自己。
不过那就要绕远,或者付出相当的损失才行。
练之猷没有跟敌人对抗的必要。
他现在想的是,如果敌人看见斜坡上有可疑的痕迹,向这边走,走得快的话,他就打上一个到几个敌人,趁敌上火,想办法的时候,他就走了,从自己身后的路,早就看好并走过几次的隐蔽小路。
这时候,那边山道上敌人的说话声清晰地传到了他这里。
“----二班副你他妈的快说,上面怎么回事?”
“连,连长,上面那座石屋,住,住了人!”
“啊?有人?什么人?见着没有?”
“没有见到人。锅里刚刚烧好饭,饭里还有些干肉,看样子是没来得及吃,见咱们上来,人就跑了。”
“他妈的,跑了?他妈的没事,躲到这山上来干什么?见了咱们国民革命军还逃走?老子看,多半就是赤党匪徒!”
“连长说的是,我们排长也这样说,就让我下来报告----”
练之猷边听着,几种念头边在脑子里冒出来。
“----看来,这是敌人无疑----他们还真地发疯,各处找麻烦,山区百姓要遭殃了-----幸亏老子弄了个‘狡兔三窟’,不然,这回不被敌人闷在屋里,也要弄得‘根据地全失’,无处可去-----狗日的反动派,老子在‘三窟’附近,藏得都有吃的,你们只要见不到老子的影子,能耐我何?----
咦?不对啊,老子昨天晚上,煮好了饭和肉,全都带下来了啊?这他妈的怎么回事?
-----忍住,老子还得先忍住了,守在这里,敌人要是过来,老子先给他们来个一枪一个,再说----”
练之猷集中目力耳力,看“卡子”口,听那头动静。
“----连长,您这是看什么呢?要不,我爬过去看看?那边好像有块大石头,光溜溜的,就是不知道,那大石头那边,会有什么----不过,这里过去,好像没有路----”
“他妈的,还用你小子说?要是有路,老子早就过去看了回来了!哎,老子记得,你有
个外号,爬山虎?”
这边,练之猷心向下沉了一点,暗自咬牙:“反动派有这样的人手,爬山虎?老子让你往这边爬上几步,只要一露头,老子让你成‘落山虎’,掉下去摔死!----”
他屏息准备。
“----连长,您长官也跟我开玩笑,我那名字,是上次剿匪时候,我走得快一些,弟兄们给我瞎起的,连长您老人家身经百战,什么地方没去过,什么高人没会过?哪里会把小兵我的这外号放在眼里。说笑说笑了----”
“哈,你小子,倒挺会来事,他妈的,老子上次,帽子都被赤匪红军打飞了,差点没和老连长死在一起!不提这事,不提这事!----”
“----哎呀对不起连长----我们排长说,请连长上去看看,我们搜索了那石屋里外,没有发现这个,赤匪的踪迹----”
“---嗯,你小子,这样说话就对了,记住,我们这次追击赤匪逃窜残部,到了这里,这鬼地方,任何人,都是有赤党嫌疑的!遇到,这个,青壮男人,只要不是咱们国民革命军,穿的无论是不是赤匪军装,稍有不对劲,都可以毙了再说!---”
“是,连长您老人家教训得是,卑职记住了,那这,我们排长----”
“不要他妈的总是‘排长排长’的!是老子这连长大,还是你们排长大?他妈的----”
“当然是连长您老人家大!卑职不敢忘,连长您说,是不是要卑职这就爬过去看看那边?”
“嗯,等老子先看看-----你看,这里有两个脚印,你是山里长大的,你先看看这两个脚印是怎么回事?”
练之猷听到这里,只是更加集中耳力,心中并不更加紧张。
因为,他知道,那两个脚印是怎么回事。
“让卑职看看,啊,连长,这两个脚印,是野山羊的脚印,有野山羊从这里过去----”
那两个脚印,正是练之猷发现过,又特意留下,没有清除的。
这时候,练之猷准备射击的姿势不变,边听边想:“---这个反动派二班副,还真是山里出去的,识得这个野山羊脚印----就是不知这狗日的连长,会不会让这小子爬过来看看-----他只要一过来,老子就请他滚下山沟里去!----”
“----嗯,你小子,还行,老子虽然不是山里人出身,倒看出来,这不是他妈的人的脚印,赤匪就是凶恶,也不会走出这样的脚印来----”
“连长您老人家经验丰富,卑职佩服,您看?”
“嗯,你小子嘴还行。你现在还是个班副,就能一口一个‘卑职’,说得还挺顺溜,老子看,你只要多吃几年粮,以后前程,说不定比老子强得多!”
“连长看您说到哪里去了,卑职我只要不战死,就一定跟随连长鞍前马后效力----”
“他妈的,老子跟你说得高兴——现在就说到这儿了,传令兵,传老子的命令,都跟上,到上面那石屋里,有吃的喝的,走!”
“是!”
“连长,这里不用过去看了?”
“老子刚才还夸你脑子好使,这会儿就糊涂了?老子问你,你们排长带你们上去,是要干什么?老子的意思是,你们的职责是什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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