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张应练忽地想起了自己听到过的“林冲雪夜奔梁山”的戏词。
他觉得,自己和古代传说中的大英雄,有了心意的相通。
过了好久,张应练听见了团丁小二的声音。
“狗子,你小子还好吧?哈哈,老子吃饱喝足了。还给你和小队副带了一兜子回来,有酒有肉。他妈的,你放心,你这一通子守,不会白干。明天功劳记上,到区公所报了,领回赏金,多少都有你一份。行了,你去吧,队部屋里,你再去晚了,酒被小队副喝光了,老子可不管。哈哈,跟你说笑话哪。带回来一斤多老白干,你们三个,怎么喝得完?
怎么?哦,老子说三个,除了你和值班的小队副,还有一个,就是草小二,他以后要成咱们的兄弟。明天这个,执行,镇长说了,就让他办,这会儿,草小二也在队部里喝着----行了,老子不跟你说多了-----你去吧。怎么样,赤匪犯人还老实吧?让老子看看——”
天已经完全黑了。
小窗口闪动着灯亮。
团丁小二提起马灯,在小窗口向里看。
张应练只好再一次闭上眼睛。
他嘴里还发出微微鼾声。
“他妈的,他是上海大地方人,这时候这鬼地方,他居然还能睡着?弄得对了,这小子还真就是他妈的一个赤党----”
团丁小二显然喝多了,咕咕哝哝地。
张应练继续闭眼打呼噜。
夜渐沉寂。
过了足有两个多小时,张应练突然哼唧起来。
“老总,我肚子痛,哎呀,哎呀,好痛啊!
今天那饭馆里的饭菜,定是坏了!
这可怎么好?
我明天还要跟老总们去区公所打电话,打长途,到上海,我家里,哎哟!
老总,你让我出去,我闹肚子,要拉,要拉得紧了!”
团丁小二将马灯提到小窗口。
“他妈的,真是倒霉,你小子,还真地就要拉?慢慢慢!你小子要是拉在牢房里,老子岂不是要闻半晚上臭气?等一等!咦,牢房里不是有个马桶吗?喏,就是角落上那个!你小子就拉在那里面就成了!”
张应练蹲在地上,脑袋直摇。
“老总,那马桶,早就是个破的,那角上,地上粪都干了----好,我实在忍不住了,我就拉在那地上了啊----哎哟,肚子好痛----”
“等一等!老子放你出来,到后面茅坑去,你小子不要动花样,老子手里这根汉阳造,不是吃素的。”
“老总,这时候您老人家还说笑话。我明天到区公所打了长途电话,给家里报个平安,区长听我打了电话,也就算弄清楚了大半,稍微一查,就可以放我走了。我动什么花样?哎哟,受不了了----”
张应练不由分说,就在马灯亮光照到的稍远处,作解腰带下蹲状。
“等等!”团丁小二酒大约醒了不少,喝了一声,从门外拉动门栓,开了门。
他提着灯,向前走了两步。
就见马灯光亮中,张应练蹲着,猛地抬头,两眼闪亮。
这时候的张应练,灯亮中,好似一头猛兽,杀气升起!
团丁小二嘴里哎呀一声,马灯脱手。
闪烁乱亮中,团丁小二一边转身,一边两手握了枪杆----
张应练已
经冲扑而出。
他的武术功底尚浅,而这一冲扑,乃是他已经想了两个钟头以上的动作。早在心底里一次次地演练过了。
他两臂张开合拢,从后面搂住了团丁小二的两条腿。拉搂之下,全力爆发!
他憋了许久的火气力气,全都在这一刻,从他两条胳膊上迸发出来。
团丁小二啊地一叫,连人带枪,轰地向前仆倒。
砰地一响,团丁小二的额头,控制不住地狠狠磕在了他手中的汉阳造步枪枪身上。他的下巴,则敲在了地面。
几个小时之前,团丁小二把张应练摔了个嘴啃泥。
这时候,他被张应练摔了个狗吃屎。
张应练一下跳坐到团丁小二脊背上。
小二晕呼呼地伸脖子要想起来。
张应练捏紧拳头,照团丁小二后脑上,狠狠地就是一拳。
再接着第二拳,第三拳---索性两手都成拳,不停下砸。
团丁小二先还伸了伸腿,很快就不动了。
张应练跳起来,从团丁小二手中连扯带拉,取下汉阳造步枪。
他拿着枪,不知怎么使。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手里拿到真的钢枪。
这时候,屋里突地亮了起来。
张应练感觉到了背后的灼热。
转身一看,原来地上的马灯煤油漏出来,已经着了,点燃了草堆边缘。
无疑,如果不扑灭这火,它将很快燃成大火。
张应练哪里管这些,他就要拔步出门去。
就听得外面有人喊,正是团丁狗子的声音。
“小二哥,小二哥,怎么了?”
门外不远处,被这屋里照出去的光亮中,团丁狗子端了枪,微猫着腰,慢慢向这边走。
边走他嘴里还边吆喝:“小二哥,怎么了?哎,怎么回事?”
张应练已经闪到了门里侧边。
他拿着汉阳造步枪,不知怎么使。急中想了想,回忆起些士兵拉枪栓的动作,便伸手,一拉枪机。
哗啦,应该是子弹上了膛!
就隐约见门外不远处,团丁狗子站住了不动。
“小二哥,是你么?我听见拉枪机的声音了。是你么?”
无人应答。
团丁狗子转身了,嘴里喊:“我去找队长队副去——”
轰隆一声爆炸响!
团丁狗子大叫一声:“啊!”倒退两步。
烟气从他面对的镇公所兼清乡小队队部里冲出来。
团丁狗子再次转身,作势向这边跑。
张应练有些发懵:“怎么回事?好像是镇公所里炸了?”
不及多想,牢房里已经大火升腾,他根本呆不住,跳将出去。
正和团丁狗子撞个对面。
张应练半举枪,搂火!
团丁狗子也端起了枪,只是,竟比这满腔怒火的张应练慢了半拍。
“砰!”
团丁狗子一个倒退,一屁股坐到地上。
他抬头,瞪看如同杀神般的张应练,嘴里道:“你,还真是赤党----”
张应练也不多话,提起枪托,就是一下。
这一下,也是他白天挨了团丁小二的枪托之后,在脑子里想过的动作。
这动作也有名称——复仇。
团丁狗
子被这一枪托砸在头上,本来仅剩的最后一口气,彻底吐了出来,颓然倒地。
就见镇公所兼清乡小队队部正后门里,烟尘中冲出来一个人,手持钢枪,嘴里叫着:“不要开枪,是自己人,老子山药,救你贼大胆来了!”
张应练更加发傻,脑子里倒是明白,这不是镇长他们一伙的,是——“呀,他们是赤党,真正的赤党!”
自称“山药”的汉子,隐约可以看出很年轻,脸上不知用炭黑还是什么,画个鬼花脸,看不清眉眼面容。
年轻汉子看清了傻呆呆地站着的张应练的脸,大疑,立刻端枪对准了张应练:“你不是贼大胆!你说,贼大胆呢?”
张应练说;“我?我不知道。”
就听得还在向外冒烟的镇公所正后门里,有人喊道:“山药,山药,后面怎么样?”
冲出一个男人来,一手提了支手枪,另一手提了把劈柴弯刀。
此人很年轻,和张应练岁数不相上下。面目端正,只是这会儿,目露凶光。
他看见了这两个正对峙的人,松口气:“他妈的,山药,你把老子吓了一跳,还以为你在后面出事了。”
看看张应练的脸,对“山药”道:“老子问过镇上的乡亲了,敌人抓来的,应该就是他。老子想,这会不会是山药你们,派了一个来接老子贼大胆的弟兄,不小心陷在这里了。老子就晚上来劫狱,没想到,和你还有队长撞上了----”
他又看看张应练:“你不是队上的兄弟,你是哪里的同志?”
“山药”这会儿也把枪口低了下来,他看见了死在地上的团丁狗子,又向牢房里看了看,火光中,那里也有尸体。
“山药”听见“贼大胆”的问话,见张应练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先对他赞一句:“兄弟,你不简单!”
又疑道:“你不是我们自己同志?你是哪里的?”
张应练今日从白天到晚上,算是遇险遇奇,一时间,不知怎么说好。
这时候,镇公所后门里又闪出一个人来,年约四十,中高个子,脸上也用黑灰画得像鬼。
“弟兄们,咱们胜了!哈哈!”
“山药”和“贼大胆”都叫声:“队长!”
队长看看张应练:“啊,我们误打误撞,本以为能救贼大胆弟兄,结果两颗手榴弹,一屋一颗,哈哈哈,炸死了狗日的镇长他们几个,又救了同志你——”
他迅速扫一眼地面,又看看牢房门那边。
那里,火光正开始猛烈升腾。
“山药”叫道:“队长,这位弟兄,好像不是咱们同志,他宰了两个敌人!”
这话一出,连队长带“贼大胆”,全都表情发愣。
张应练这时候,脑子终于转动快了。
他看到听到想到,“这狗日的政府镇公所,已经被这几个赤党炸了,这后面,算是被我烧了!”
他几乎是喊了出声:“赤党队长,我杀了人,回不去了,我是被逼上梁山,我要参加你们!”
这时候,牢房那里发出巨大的一声响,火光噗地小了许多,立刻又爆燃起来!一片烟火冲上天空,散向四面八方。
应是那房梁烧断了。
熊熊火光中,队长高声大笑:“好哈哈!老子明白了!老子们,都是被逼上梁山的!好弟兄!要干咱们共产党,就要不怕死!兄弟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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