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导员继续教训他老婆：“------行了，老子也不骂你了，你自己想去吧！老子升不成官了，督导员这小位置也坐不成了，要是不坐牢，那就是开除了公职，回家种地！妈的，老子哪里会种地？-----好，咱们回咱们自己家里去，省得在这边倒霉地界一身晦气越来越重，他妈的-----”
驴哥赶紧撒手，从墙头上落下去，闪到墙角拐弯那边。
他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人在自己身后或身侧。摆脑袋看看，明明暗暗，什么人也没有。
听得院里两夫妇出了院门，走到隔壁他们自己家院里去。驴哥也悄没声地跟过去，又手扒墙头，脚尖蹬住点土墙上不平处，慢慢从暗处升上去一点。
督导员两夫妇在里面关上了院门，一前一后走。
督导员突然站住了，开始说话。
这晚上，他已经说了许多话，骂人的，解释的，埋怨的，无奈的，都没有现在这语气。
语气中，透出极大的温柔。
“哎，我说，你也不要太往心里去。今天这事情，是我不好。我向你认错。这样，这个月薪水发下来，我给你买个绿圆面的戒指，大小，随你挑！只要不超过我这一个月的薪水就成。”
他老婆大概有些意外，问：“你不是说，这督导员肯定是干不成了么？怎么还能领到薪水？”
督导员继续轻柔地说：“这就要看你的意思了。你要是能原谅我，找你大伯说一说。大伯最是疼你，他要是花些力气，这事情，抹平不难。”
他老婆愣了愣，轻笑了一声：“我说呢，你说话，突然变得好像几年前你追我的时候那样，好听，顺耳，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
她又轻笑一声，说：“我跟我大伯，说上几句好话，倒也不难。你倒是想得到，我大伯虽然不在这南江地界当官，老朋友兄弟们倒必定是有的。你说，我替你做了这件事，你怎么谢我？哦，你说的戒子，就这样定了，不过光这个，就完了？”
督导员无奈地说：“我也是看着咱们这个家，女儿还小，我必须要想法闯过这道关才好------你说吧，还想让我做什么？我虽然会烧点菜，家务事情，可不会做什么-----”
他老婆再轻笑一声：“谁还指望你这甩手大爷在家里做什么事情？我只要你，答应我，以后不许再去找那小狐狸精，好好照看咱们这个家，多关心女儿。”
督导员说：“好的，我答应你！”
驴哥听到这里，暗松一口气，心道，“不会有什么大的变故的话，乐大技一家，走了也就走了。这督导员太太的大伯，看来是个政府里的人物，能够将此事抹平------”
不料，下面听到的话，让驴哥这个混街头的小人物，心中震动愈发剧烈！
督导员老婆说：“你倒是答应了不去再找那小狐狸精，可是，她人还在那里，我怎么能放心？”
督导员冷冷笑笑道：“嗯，我已经筹划好了，就在明天，我要送她
到‘燕红楼’里补个缺。”
不要说驴哥这里耳朵一炸，就连院里听督导员丈夫说话的婆娘，都是一声轻叫。
“啊？那不是把人卖到窑子里去了么？”
“是，也可以说不是。你知道，她丈夫，也就是我那车间的一个工人，过去跟我过不去，捣乱，我把他请到监狱里去了？”
“啊？是那个工人的媳妇？你呀，可真下得了手！”
“我倒没想多的，就想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道，国民政府委派我做这个不大不小的官——好好，小官，行了吧？——政府委派我，不是让我在这里吃干饭的，任何对厂子生产不利，对工人思想不利的东西和人，必须去除！起码也让他知道利害，不再跟我，也就是跟政府为难。
那家伙脾气不好，到牢里也不安生，被那里面的弟兄偶尔不慎给弄死了，也是运气不好。
我怕他家里媳妇闹起来，这才去他家里看看问问，稳住一头是一头——你不信？好好，算我说得不准，我是贪了点美色好不好？不过，我的心里，到底还是你和孩子最重。这个你不能不信了吧？我能联络上‘燕红楼’的老鸨，把你说的这小狐狸精送过去，你还不信我对你的诚心？”
只听得见有人的粗粗呼气声，好像是督导员老婆。
估计，她也被丈夫的这几句话，弄得头昏，或者，心中大惧！
驴哥脑袋冒出一半在墙头上，嘴巴半张，自己发傻。
“天下，竟然有如此黑心之人！”
督导员老婆呼呼出气几声后，又问道：“我刚才，好像听见那屋里有孩子的哭声？”
督导员继续冷冷笑了笑：“是个小丫头。你说的那‘小狐狸精’五个月前生的。你放心，我已经通过‘燕红楼’老鸨安排好了，大人小孩一起出门，路上，有人抱走孩子。有一大户人家，生了好几个小子，就缺个丫头——他妈的，咱们想要个小子，都还得费劲，你说那大户人家怎么这么旺子？”
他老婆说：“这样。哎你说，这样做，是不是有些太，那个？”
督导员再次冷笑一声：“太缺德了是吧？我知道你想说这个词。哼哼，胆小不得将军做。这世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人埋。远的不说，就你的大伯，比我那老丈人，年岁大上去十岁，那手段，那胆量，哪里是十岁可以补得上的？好好，我不举这个例子。我说的意思，你明白了？”
他老婆唧唧哝哝地：“明白了。就是有些——”
这时候，小女孩儿出了房门。“爹，妈。”
督导员答应了一声，说：“乖乖先进去，爹妈马上就进来。”
转对老婆说：“咱们进去说话吧。咦？”
他忽地想起了什么来：“你今天找到那里去，难道你原来就知道？不，不会，”他自己否定道，“你要早知道，还不早就打上门去了？这他妈的是谁？给你的这个地址？弄出的调虎离山之计？”
偷听的驴哥心中一凛，脑袋缩了回来，手一
松，落下去。
刚刚落地，就觉有人一手搂住他的身体，一手捂在了他的嘴上，把他的即将出口的惊叫挡住了。
“不要叫，是我。”那人压低声音说。
驴哥听出，正是他的“大哥”，闲逛汉子！
驴哥连忙作出点头样子。
闲逛汉子松了手，向他比划一下，便向一边的黑暗中溜去。
驴哥紧紧跟上。
这边，还没进房门的督导员听到了一点响动，立刻拔出身上的手枪，冲到院门前，打开门跳出去，四下里看。
四下里，一片黑暗和寂静。
督导员收枪进院进屋，到老婆那里开始调查今晚之疑去了。
闲逛汉子和驴哥到了稍远处的黑暗中。
闲逛汉子说：“驴哥，我都听到了。怎么样，你听了后，怎么想？”
驴哥张嘴，就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大哥，这天下，真地有如此黑心的人？”
闲逛汉子虽也受了些震动，他的见识却是比驴哥高过不知多少倍，他冷笑道：“我知道有，也见过。只是，这样的坏蛋，就这样说话，我还是第一次当面，哦，当场领教。戏文里有一句怎么说来着？对了，衣冠禽兽。老子看，他要是死了，一定下地狱，入油锅的。”
驴哥听到闲逛大哥说的都是自己想的，点头道：“大哥说得对！”他忽地想到，刚才最后听得的，督导员要和老婆打听商量，那必定是想法找到自己。自己虽然是个不怎么怕事的街头混混，可绝不是那随时可以掏出“撸子”来的，替政府做事的督导员的对手。他心中惊惧，嘴里不由问道：“大哥，我怎么办？”
他早已经将这闲逛大哥当成了自己的街头大哥，比街头大哥要厉害得多的大哥。
闲逛大哥笑笑：“小驴啊，你帮了我，那就是帮了我们山寨。你可能不知道，我们的山寨，不要说这小小狗日的督导员，就是他的上司，什么狗日的总监，什么行营侦缉处，都他妈的不怕！”
驴哥听得闲逛大哥口出狂言，心头稍宽，“那应该是起码管住这一条江的大帮会------”他盯住闲逛大哥的脸，心道：“大哥，我问的是，我怎么办？”
闲逛大哥说：“小驴，这小镇，你是待不成了。天下很大，你也该走走了。你说，你有什么去处没有？”
驴哥早已经有自己的路数，立刻道：“我有个叔，在保定那边做买卖，一直想要我去。要不，我去那边？”
闲逛大哥笑道：“好！小驴啊，我还得麻烦你一下。”
驴哥说：“大哥尽管说！”
“是这样，今天晚上的前前后后，你都经历了，也听到了。这个衣冠禽兽，害死了一个好工人，还要害尽那工人家里，这件事，我要是能管而不管，那就违背了我们山寨的规矩！小驴你这样，大哥这里有十块大洋，现在都给你。你拿上，不要回家，也不要跟任何其他人说，你直接到刚才那工人家属家里，跟那位大姐说，要她跟你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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