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来调度在使完掉线巧计后，已经做好了随时逃走的准备。就差几分钟，他就要逃走，踏上去苏区的秘密路线——当时他预计，责任事故承担人王调度员被抓进侦缉队之后，必将遇到省城侦缉队的审讯高手，不用两小时，这帮经过训练的富有经验，同时也是作恶多端的敌人，将会把王调度员提供的所有细节回忆编织起来，发现漏洞——那时候，就是他来调度员，潜藏的真正共产党人浮出水面的时候了。
不料，那王调度员自己害怕，说是上厕所去，去而不返。
来调度当即调整了自己的逃跑计划，改为“先等等看，这王调度员好像自己要出事!”
之前，调度室同事们休息时候闲聊，说起过侦缉队刑讯室酷刑手段，来调度也曾经有意无意参与过渲染。
其实不用渲染，那里的残酷人人皆知。
这里调车场站出过一次大事故，那次的事故责任人被抓进侦缉队，受尽酷刑，终被折磨致死。
来调度知道那人其实不是共产党。只是过度紧张的工作压力，使那老兄犯下错误，酿成一悲剧。
而这次，王调度不等什么调查逮捕，来个干脆的，自杀了！
来调度立即再改主意，放弃了逃走的计划。
他并没有什么内疚。
那自杀的王调度员，在再早一年前，前后发现了两名扳道工人的可疑举动，都立即报告了调车场警卫队。
两名扳道工一人拒捕被当场枪杀；另一人被捕后受刑时伤重死亡。
来调度后来得知，拒捕牺牲的那人，真的是地下党组织另一系统中的成员。而被捕后受刑伤重不治的扳道工，到底怎么回事，来调度和他的上级，到现在还未弄清楚。因为地下党系统并非一个，有时有重叠的潜伏布置，相互之间并不了解。
从共产党地下组织的角度来看，这位王调度员，告密指疑扳道工人，连害两命，已是该死！
更紧迫的是，这位王调度员，对来调度产生了怀疑，有了想向上报告的打算。他甚至已经向另外的个别同事有所暗示。
------
“那王调度员，也许是想到上两次的告密行动，都没有什么结果，才暂时没有向上提出对我的怀疑？”此刻，来调度在回家的路上，还在想着前不久发生的大危险。
调度员工作紧张，神经长时间处在紧张状态，就是下班了，走了这么长时间的路了，脑子还在不停地高速运转。
调度员下班之后最大的要紧事，就是尽快让脑子放松下来。
放松方法有多种。可以听戏看报看书，也可以逛逛品德好的人从来不去的地方。
来调度用不着那些。他的脑子，还需要想别的事情，想共产党的事情。这就自然地必须地“换了脑子”，不至于满脑瓜里总还是纵横交错的路轨标示线、列车行进箭头，以及编码数字时间标示-----
来调度边走边想：“-----关于铜材车皮的情报，应该早就到了上级党组织甚至根据地上级的手里，下一步，就得等上级通知了。这铜料，和弹药不一样，就是想对它下手破坏，它也爆炸不了。还是想办法劫走为好。”
来调度已经从与他单线联系的小覃部长那里，听说了根据地兵工厂生产的手榴弹质量不过关的情况和最主要原
因。
小覃当时还说：“这是七号特地要我告诉你的。”
来调度当然知道七号老师的意思，“这是要我下功夫，不放过一丝一毫的有关情报！”
七号老师也是来调度的老上级。
来调度两年多前在上海特科工作，因为那边出了认识他的叛徒，他奉命从上海撤退，走到南江，被老上级七号老师特地留下。
七号看中了他原在铁路局学调度出身的本事。
“打一颗钉子到铁路局调度室，关键时刻作用非常！”七号说。
他问七号：“老师，铁路局调度室制度严密，责任清晰，给敌人捣乱一次，就可能引起怀疑。”
七号点头：“这个情况我知道。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到时候眼看敌人的队伍物资向前线运送，去对付咱们的根据地和红军，你不能动手，心里会不是滋味。你怕你自己忍不住——你记住，不到特别重要的时刻，你就正常工作，绝不轻举妄动----目前我们有个关系，刚刚可以安排一个人进调度室，这个人选必须是专业出身。你正好过来了，这是极好的机会。不能错过！从现在起，你换个名字。这样，你刚刚来，就改姓‘来’吧----”
刚改了姓来的他，又向七号提出一个问题：“老师，我的组织关系，就算转到南江这里了？”
七号说：“是的。我看这样吧，你算特科系统在南江的潜伏个人，你不与省城的任何其他地下组织联系。由保卫部小覃同你单线联系。他是特科系统的同志。你探明的敌人运送军用物资情报，间接或者直接交给小覃就成了。
估计在相当一段时间里，你主要的工作任务，就是提供情报。敌人的军用物资运送，以及部队调动通过铁路系统运送的情报。
----需要注意的是，你将身处要害位置，时刻要提醒自己，不要眼馋一时可以对敌人造成的破坏的机会----你只听看记就成，不要说，不要随意行动。你要知道，你如果扎稳了，不断提供情报，比直接炸翻敌人一列军火车的作用还大！----”
七号目光炯炯看“来调度”。
“来调度”想了一想，立刻理解了七号老师的意思。
提供了可靠情报，需要的时候，自有自己同志在适当位置适当时间出手。
而他自己，一旦亲自出手，制造一件事故，就无路可退，必须快快逃走！
那样，后面的一系列重要情报的获得可能，也就都没了，也就等于不再有更大的有关胜利之可能。
当然，暴露危险一旦来临，等于无路可退时，那是另一种战斗逼到了眼前——生，或者死。
真到了那节骨眼上，他将不惜牺牲自己生命，换取一场可见成果的战斗胜利！
以他将要进入的潜伏位置的重要性，不到生死那一刻，就不出手，这是地下工作的正确原则。他是老地下，一点就明。
----
好几次极为重要的军用物资和国民革命军队伍运送情况情报，被来调度送出，到达地下党组织领导手中。
那次洎江手枪队和省城小覃他们联合，劫走敌人军用电台和军饷，就是根据来调度探来的绝密情报，点点追踪，然后再大举出动----
国民政府军警特上层人士，加强了对各路各部门的
管理监督。除了调集特务人员，安插到各个重要部门外，还动员各部门人员，“见到可怀疑的人和事，尽快报告！这报告本身，就是对政府对国民革命事业忠诚的表现----”
倘若不是那位对政府忠心耿耿的王调度员怀疑上了来调度，来调度不会设计“一石二鸟”的圈套。
当时来调度发现自己已经被王调度员怀疑，他准备“干了就跑”——不是干掉王调度员，而是造成一件大事故，那将比王调度员的命还值钱。
来调度开始设计，并在关键时刻，果断出手了。
他开始并没有想到能够成功“陷害”王调度员，他只想弄个圈套拖一拖敌人的调查搜捕。“弹药车一爆响，敌人乱成一团，都怀疑王调度员这个责任人的时候，老子就跑了。留着这条命，到红军队伍上再拿枪杆子去揍敌人----”
不料横生一个有利的枝节，王调度员竟然“畏罪自杀”了。于是，“一石二鸟”计策完全成功，他来调度员可以继续留下了----
夜风徐徐地，不紧不慢地吹，跟在他身后。风中正是那种货车调车场特有的——钢铁，煤灰，烂菜，牲畜粪便等等味道，混杂在一起。
来调度抽抽鼻子。他习惯了调车场的气味，谈不上什么讨厌或者喜欢，只是他这会儿，下意识地想从这混杂的气味中，嗅出那五千公斤黄铜的味道。
他嗅不出来。他不在意，悄悄笑一下自己，“太着急了，记住，沉住气。”
他确认那五千公斤黄铜，现在就在调车场里，那带顶棚的防雨车场里的轨线上，就是不久前王调度员自杀身亡的那个地方。
他已经弄到了五千公斤黄铜离开省城货运场站的具体时间，车次的情报，现在需要送到情报站。
这情报站，是三个月前，特地为他的情报交递方便，专设的。
夜风中，他走了十多分钟，走进了一片灯火阑珊的市区里。
拐了两个弯，他又走出了热闹的区域，走到刚刚显得冷清了些的一条街上。
往前一看，他的脚步放慢了。
前面那杂货铺子前面敞开，灯光下，有人站在柜台前买东西。
来调度脚步放慢的原因是：买东西那人，身着国民革命军军服，是个军官。
那军官向这边看了一眼，拿了店老板递给他的烟，走了，向另一个方向。
来调度在这一瞬间，产生了一种错觉。他觉得，自己见过这个军官。！
迅速地在脑子里想一圈儿，一时想不到。想到的是，“这人化了装。是谁？”
他这时候已经走到杂货店门口。小杂货店老板热情地向他打招呼：“老板，今天买点什么？”
来调度走进店铺，对柜台里面的年轻老板说：“我买两瓶南江大曲。包好一点儿，送人的。”
“好咧老板，要不，您里面请，坐一坐？我这就给您包好。包您扔过墙去都不带碎的。”
来调度听了不禁一笑，心道“这自己弟兄同志，也是个老油条了。看来地下资历不浅。”马上又反应过来，“这意思是，有同志要见我！”
他也热情地说：“那就谢谢老板了。听说你这里有好茶，给我尝尝？要是好，你给我包上二两！”
“好咧。老旺，给这位让里面坐坐！泡茶！”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