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面，小覃就说：“香师傅，附近几省，还有南京的咱们组织，最近都吃了大亏！我们地下组织也给了敌人一些沉重打击-----几个地方的组织正在进行一些整顿，我们必须更加注意隐蔽----你想想，你有什么在别的地方认识的人，或者同志弟兄，知道你这里的情况？”
香师傅心情沉重，想了想道：“我曾经到南京学过快速印刷，认识了几个同志弟兄，按照规矩，自从训练班结束后，我从来没跟他们联系过。别的，没有了。”
小覃却是吃了一惊：“南京？地下印刷训练班？”他想起来。香师傅向自己汇报过这件事。他只拍自己脑袋：“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我都一时想不起来！”
香师傅说：“其实算不上什么训练班，也就是上了俩钟头课。大家练了练使用油印机而已。”
小覃说：“香师傅，南京那边已经出事!”
香师傅吓了一跳，未及询问，小覃再问他：“南京那边，你参加那两天的短训班时候，别人知道你在南江这边的情况吗？”
香师傅摇摇头：“那边只知道我叫老刚。这名字，也就用了那一次，就从来没再用过。”
小覃紧张地思索片刻后说：“南京那边，出了大事，咱们的地下印刷点被敌人破坏了。你参加学习的短训班上，一位姓莫的家伙，叛变了！”
小覃告诉香师傅，那位和香师傅——老栓——一起南下，又辗转到南京工作的“二掌柜”，担任了南京地下党宣传部副部长，不幸牺牲。
香师傅愣住了，仔细想想，脑海中搜索出这个小莫的模样，记得是个聪明伶俐的青年，印刷的手艺挺好。“没想到竟然投降了敌人！”他问道：“害死了多少？”
“十多个。”
香师傅牙齿咬得嘎嘎响：“这个狗日的，老子一刀宰了他！”
小覃冷静道：“这笔账，迟早跟他算！香师傅，你打入到敌人厅长家里这件事，知道的人极少。你目前还是安全的。小莫这叛徒，敌人很重视，也很注意他的安全。他现在一时还不可能来到南江。香师傅你暂时不要动，尽量少外出。如果叛徒小莫来到省城这里，那你说什么也要撤退-----”
香师傅十分坚定：“我听组织的！”
厅长又增重了十斤，出头露面时，比过去神气了许多，官威赫然。
而香师傅自己，也又长了几十斤。
他在继续增肥的同时，心里的主意是:“连自己同志，很熟的朋友，见了面的话，我不出声，对方都不敢认我。这就是说：我的样子和过去相比，已经有了极大变化！”
“我现在这么胖，估计连我去南京学习训练的那两天，认识的小莫，现在那该死的叛徒，都已经认不出来我。这就好----”
干地下的共产党同志弟兄都知道，但凡撤退转移，就等于有些损失。一个人几个人，能够在一个城区一个城市扎下来，有各种足够掩护的身份，这是需要很大力气，有时候需要大笔金钱甚至流血牺牲才能
够做到的。不是危险关头，不可轻言撤退！
香师傅虽然现在在政府大官的家里，吃香喝辣，出门时候也神气牛皮----可他除了对付外面的一套，满脑子心思都是“干革命，闹主义！”
“干共产党，就是把命交了出去，脑袋提在手里，随时就扔了！”
香师傅没多高文化，对这一条，却是想得清楚，毫不含糊。
他想：“我现在这将近三百斤，本来还在一百多斤的时候就打住了，是要和我的老婆孩子一起走了----没走，就是说，老天要我多留几年，要我再做些事情才走----多做些什么事情？那就是替我老婆孩子报仇，向这混账世道报仇！老子干共产党，那就是要报这个仇！危险当然危险，要是反动派把老子捉去了，还有叛徒指认老子，老子什么都不说！
反动派找不到老子的话，老子就守在这里，等上级党组织的命令。”
香师傅知道自己守住的一台油印机和一本地下党外围组织的花名册有多么重要。
小覃又和香师傅碰头的时候，仔细地看了香师傅已经胖得不成样子的脸，忍不住笑了：“老刚——香师傅，不要说是那狗日的什么叛徒小莫，就是我小覃，要是这几个月没和你见过，走到街上，也难认出你来！”又开玩笑：“你可不能再胖了，再胖，我下次跟你接头，非得对上暗语的每一个字，才敢认你！”
香师傅笑了，脸上胖肉挤了挤，突然问了很奇怪的一句话。
“你上次跟我说的，是真的？”
小覃一愣：“我跟你说的多了去了，什么事？”
香师傅小心翼翼地：“就是什么上面大领导叛变的事情。”
小覃释然了，笑道：“是真的。有在我们组织里，当了顶级的领导。叛变了！他投靠的蒋委员长也没给他好果子吃，毙了！那老家伙，也没向敌人卖出多少情报去，咱共产党组织，有能人！防着这老小子哪！”
香师傅道：“那老家伙既然骨头里就怕死，怎么还让他当组织里那么大的官？”
小覃再次发愣，这一次，他完全答不上来。脑子猛力转动，想起了词：“嗨，香师傅，这革命，不在于某一个人，这个，大浪淘沙，真金假金，都要经过炉火烧炼。从个人来说，人心隔肚皮，到了最紧要关头，要命的关头，能不能顶得住，都要看个人！这个既不在于你出身什么，也不在于你平时多么聪明伶俐，更不在于你读了多少书，或者干过多么精彩的工作。依我看——”小覃稍稍顿一下，他已经说出了从七号老师那里接受的一些道理，这会儿，再加上自己的理解，一股股冒了出来。
“——在于对主义的信仰，是不是真的，你对敌人的憎恨，对旧世界的看透，是不是真的，还有就是你参加革命，骨子里是不是真的----啊，这个要说起来，说不完，组织上相信每一个同志，当然，组织上也有规定，绝不轻易拿组织和同志的生命冒险----哎，我说香师傅，你怎么想起来这个？”
香师傅说：“我要
是被敌人抓住，不，不等敌人抓住，老子就是一刀，剁骨头的大号刀！”
小覃乐了：“对，你那剁骨头的大刀，一刀一个敌人，绝对差不了！”
不料香师傅的声音低沉了：“我说的是，能宰一个敌人，我就宰他一个，来不及了，我就宰了我自己。”
小覃心头猛地一热，说：“香师傅，老栓同志，不许胡说！”
小覃是香师傅的直接上级，这一句严厉批评，有理有据。
香师傅却笑了：“覃部长，你放心，不到真要命逃不了的关头，我香师傅怎么舍得自杀？都说红军队伍艰苦，你看看，我这身上已经准备了少说也有一百五十斤肥肉，就等着到红军队伍里去艰苦艰苦下来，我琢磨着，够两年的消耗油水，我已经攒下了！哈哈。”
小覃心松了些，笑道：“有任何意外，我通知你。你自己遇到了任何意外，坚决果断撤退！到苏区去，消耗你这一身肥肉！”
香师傅的对敌想法，绝不是随口而说。他想的是：“他妈的，狗日的反动派到底有些什么毒辣的刑法？连有的大领导都招架不住？”他又想想小覃部长说的道理，觉得是那么回事，“看对主义的忠诚，看对敌人的仇恨，看是不是下决心为主义不怕牺牲-----”
香师傅一直没有改变他暗下的决心：“老子的路数简单些，你反动派要抓住老子上刑？门儿都没有!老子杀你们几个，够本了，老子杀了老子自己！”
他知道自己十分佩服的省委领导人老许，就是自杀牺牲的。“老许那样的领导都为革命不惜命，我这大老粗一个，还有什么舍不得死的？有那一刻，我绝不辱没了共产党员的称号！”
香师傅和自己的上级领导人小覃都没有想到，反动派从叛徒小莫那里，知道了老刚——也就是他——那极短的一天多的培训情况，又从他当时那不苟言笑的特点引伸开来，结合当时负责训练班的副部长随口说的一句玩笑话，“老刚你要露一手自己的手艺，这条街上的餐馆，味道都差了去了！”再加上那已经死了一多半的四大金刚的原始招法，最后还是因为最可恶的叛徒出头辨认照片判定，他香师傅，已经成了敌人在这省城，眼下的第一号监视目标！
“由你走”看着李副处长再一次仔细地审视照片和文字材料，心中有些得意：“我‘由你走’也不能总走背字！这次偷拍任务完成得好，主要靠老子——负责照相的科员当面虚晃一枪，老子‘由你走’是实际上的主攻，一招，成了！”想想又有些心寒，“那肥头大耳的厨子，居然是隐藏不露的共产党！居然是大恶人？他妈的，这厨子，要是起心不良，给厅长大人下点毒药什么的，咱们政府岂不大亏？李副处长现在这样仔细地看照片，那就是要验明正身，速速缉拿归案了。说不好，还得老子‘由你走’带人跑一趟。这回，可以发挥一下老子这外号的特点了——他能往哪里跑？到了地方，一包抄，跟厅长大人打个招呼，进去一条绳子捆了这肥头大耳的家伙回来，老子这一功，就算立定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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