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秋民记忆中,他当年的老同事老战友,是一个极重感情,重亲情的人。
“现在国共各自为阵,老同事对我恨之入骨,对自己的亲友,总不至于一直不闻不问吧!”夏秋民这样想。
夏秋民记忆得不错,只是,共产党地下省委书记,倘若不是事业需要,还真地就是对自己的亲友不管不问!
老许,一个老资格共产党人,当然知道,自己的为人优点,正是自己从事危险万分的地下工作的弱点!
只有不停地提醒自己,防止弱点影响肩上重任。
远处的不管,在本省,他有好几个亲戚,以前都是来往密切情谊很深的。而在省城,就有两家。
从进入地下工作开始,老许就尽力不与所有的家人亲戚联系。
之前,老许的家人亲戚,已经被国民政府杀了好几个。
大革命失败后次年,老许的妻子,一位能干的女共产党员,在邻省省城被捕牺牲,头颅被置于木笼,悬于老城墙头一周。
老许的儿子不到十岁,流落街头。待到共产党人悄悄出动寻找,已不知所踪。
老许参与组织了不久后的一次共产党暴动,拉起一支红色队伍。
一次战斗,工农革命军陷于险恶境地,眼见要崩溃失败。
老许身先士卒,大呼“杀!”亲持一枝上了刺刀的步枪向涌上阵地的敌人扑去!
暴动人们早已精疲力竭,子弹都已打光。
看见总指挥冒死冲锋,红色战士们士气猛涨,死命向当面强敌反冲锋!
这一战,工农革命军死了四分之一,另有四分之一受重伤。
但是,这一战,他们胜利了!
当面的白军一个团,冲锋的两个连被红军反冲锋打掉大半,剩下的溃退下去。
后面的白军本来整队准备登山搜索残余赤匪了,结果被突如其来退下来的溃兵弄了个手忙脚乱。红军冲杀不止,白军兵败如山倒。团长不服不退,死在工农革命军刺刀和梭标下。
一个营长退下去二十多里,搜罗了散落的队伍。
残兵们已是心胆俱裂,只有逃跑的心,毫无抵抗的力。
营长只好带了残兵败将退走。
工农革命军得了可以喘息的时间。
休整两个多月后,三处战伤基本痊愈的老许,将队伍指挥权交给他的一位过去学生,让其带领人马,按照上级命令,向东南方向前进,去罗霄山脉,与自己的老战友们率领的红军会合。
他自己,则按照上级命令,回到城市,开始从事地下工作。
上级看中了他细密精准的工作风格。
老许担任了本省省委委员。
七号老师调离之后,老许担任了省委书记。
他和所有的亲友,都斩断了联系,从不来往。
直到最近的这一次----
老许决心加紧整顿本省各级组织。
首要的就是省城。
方法路数都有,各线主要负责人也都有了人选。
就是缺一样。
缺钱。
没有钞票,地下共产党的生存都成为问题,还跟反动派斗?
比如,一帮职业革命家,还有各路搞情报的,跑路联络的,靠那点党费?塞牙缝都不够!
组织健全,还得有一批人跑来跑去地张罗,车费不说,喝粥也得喝个半饱不是?
老许派人到洎江,找自己的同志们解决。
这一来一去,洎江弟兄们也得张罗一阵。
老许等不了。
正确地说,是革命事业等不了。
老许想到了一个富有的亲戚。
他让另一个同志,写了个借条,借一千元,一个月后一定还清。
老许心中有数,“---洎江同志们,从来以大局为重,消息一到,砸锅卖铁,他们也会凑出钱来,送到省委。”
老许派了一个富有地下工作经验的小郭同志,拿了那一纸借条,去那富有亲戚家里,把这钱借来。
小郭说:“老许同志,就这一张借条,还不是您写的,能够让您那表弟,把钱借出来?”
老许说:“我那表弟,虽然不是自己人,却是我的亲人。要不是我那姨妈坚决阻拦,我那表弟,早就是我们自己的同志了。”
他一顿,立刻接着说:“不过,他毕竟不是自己同志。你就按照组织规定,只说是我要借这钱,为防意外,特地写了借条。别的,不能说!”
“放心吧老许,保证完成任务!”
这小郭的确富有经验。
他确定了安全性,钻进老许的表弟陆先生家。
老许的表弟陆先生根本就不信这小郭的话。
“你哄谁呢?我哥,这么些年没他的音讯,听说早就死了!
我和我哥,好得比亲兄弟一点不差!
他要还活着,早就来找我了。
你拿这么个烂条子,来骗钱?
这样吧,看你小伙子还挺客气,也是‘盗亦有道’,这是十块钱,拿去喝茶!”
小郭哭笑不得,心道:“老许同志,我说不行,您非说行。看看,这怎么办?”
他当然记得老许跟他说的,“一般来说,我那表弟也许不会相信。这不要紧,我告诉你一件小事情。你到时候一说,我那表弟定会相信!”
不等他再开口,老许的表弟说:“怎么,嫌少?十五块!
不能再多了!
你不要看我这院子还有铁门,以为我就富得不得了啦?
你不知道,我们做点小生意,多么的不容易!
要不然,你把我那大铁门拆了,拿去,能卖多少就卖多少,算我给你和弟兄们的一点辛苦费!”
小郭更加无语,脑袋一低,轻轻地说了那件事。
这是老许说的绝对靠得住的敲门金砖。
老许的那亲戚表弟不出声了。
小郭心道,“完了,他妈的,不把反动派警察叫来就算不错了!”
他忙起身,准备赶紧走人。
老许的表弟陆先生,呼啦一下窜过来,狠狠抓住小郭的胳膊。
小郭大惊,一个翻手解脱,就要跑!
老许表弟陆先生一把又抓住他!
好家伙,是个练家子!
小郭正要开搏,就听老许表弟叫了起来。
“我哥还活着,我哥还活着!
哈哈哈,老天有眼!
我说我哥这样的大英雄,哪里说死就死了?
哈哈,这位先生,这条子,我不收了!
我马上就给您拿一千元的钞票。
一千够不够?
要不,您拿两千?”
不等小郭从张口结舌中松解开来,陆先生又愁道:“唉,我哥那人认真,说一千,就是一千。
这样吧,您拿一千走,跟我哥说,什么时候需要了,再来!
这条子,您不拿走,我转身也得撕了。
我哥跟我,谁跟谁呀?
来,您数好,唔,五百,一千。
要不我说兄弟,您拿二百买茶喝?”
小郭算是从冬天一下子到了春天,心里说不出的感谢和感动。
那二百,他当然没拿。
虽然顺利,小郭出门还是十分警惕。
确定了没有人跟
踪,他又多绕了几大圈,才回到老许的秘密住地。
老许用这笔救急钱,办了党内的好几件大事,十几件小事。
两周后,洎江的钱到了。
老许又等了十多天。
然后,派上次去借钱的小郭,去还钱。
这次,老许设计了一套说辞,要小郭务必告诉自己的表弟陆先生。
老许再三叮咛。
小郭到达陆先生家门外,远远地再三再四地细致观察。
还了钱,将老许说的一套说辞告诉陆先生,又听陆先生复述了一遍,小郭才出来。
出来后,他绕了有三个钟头,甚至还跑到江上开往南京的轮船上蹲了会儿,等船快开的时候,才跳下来,绕回到城里。
又在夜里,到戏园子里听了半小时戏,才忽快忽慢地,来到老许的住地。
他不知道,他把国民政府最高特工机构南京本部董股长手下的高足,带到了老许的藏身之处!
小郭报告了还钱经过,又听老许感慨地说了一段当年的故事,在怀念亲情的叹息中,和老许告别。
老许还送他出来到了住地门口,确认无事,才回去。
老许之所以敢走到门口,因为,在暗中,有一个地下省委的保卫硬手,悄悄地守护在侧。如果老许的出现,引起敌人暗藏哨的注意,这保卫硬手,应该能立刻发现。
这硬手,是保卫部部长小覃的助手,枪法功夫,都十分出色。
只是,董股长的高足,并不出头和共产党硬手比杀伤力。
他们比的是,隐藏和装蒜。
他们赢了。
夏秋民安顿妥当,和他的部下还有董股长的两位高足一起确认:“除非这姓许的大共产党变成苍蝇,才有可能飞出监视圈去!”
夏秋民给何启廷和黎之虎打了电话,要姜贵带两个好手,来省城协助擒拿共产党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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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贵三人到达后,省城侦辑队不停报回的监视报告说,除了“许同志”和两名保卫他的地下共产党,两天来不见其他人来。
夏秋民决定:收网!
其实,这种收网,还不是简单意义上的直接抓捕。
因为“许同志”有两个保卫。
除了一直跟他的那位硬手之外,又来了一位。
暗中观察的董股长高足认定,来人比原来那位的战斗力,当在同一个档次上。
准备强攻。
姜贵向老上司夏老提出,自己负责正面强攻,不要其他人指挥,自己带几个国民革命军士兵就够了。
夏秋民立刻答应,让姜贵在司令部的卫队中随便挑。
小虎和老袁,则由姜贵亲自看好了那楼房一侧的埋伏点,守在了那里。
当然还有许多国民革命军的士兵,只要一声令下,就会从四周的隐蔽地,冲向这楼房。
士兵们都得了军令,不得随意向万一逃出来的共产党大头目开枪。上面要的是活的。
这也是姜贵很少得到的抓活的之命令。
夏秋民说:“姜队长,共产党的保卫人员,你看着办就是,就那‘许同志’,不要开枪打他,政府需要这个人开口。”
姜贵跟夏秋民久了,听出来,其实夏老对活捉“许同志”很有信心,对“许同志”开口帮助政府,毫无信心。
军令如山,姜贵说:“夏老您放心,我做得到!”
强攻在中午发起,正是姜贵三人到达省城的二十四小时之后。
姜贵带了五个国民革命军士兵,从隔壁门口冲出来,冲进“许同志”住的楼房大门。
目标住在第四层顶楼西边最后一个房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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