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另外两个,一个二十四五,一个二十七八。两人似很熟识,应该是一路的。
年轻的那个,个儿稍小,十分墩实,英气勃勃。
年稍长的那位,身材匀称,目光总显若有所思---”
米伦智注意这两人一路,觉得他们和大李,总有些什么地方不一样。愈走愈觉得这俩不同于一般老百姓。
他突然想到:“哎呀,这两个是当兵的。或者他们过去在城里猫着,一直装模作样,显不出来。
到了这山林之间,自由自在,这兵气就显出来了。!”
米伦智还有些担心地看出来,“这俩,腰里有家伙!”
不管怎样,米伦智为自己的判断高兴,心道,“---我要送出的这情报,内容就越来越多了!”
他随着众人,一会儿在山间溪流这边走,一会儿蹬两个石头跳到那边行,越过一座高山去。
下到半山腰,有一平地,一座山间农舍。
狗已经叫了好一阵子,带队老头咳了一声,狗不叫了,迎上来猛摇尾巴,两爪搭到老头身上。
农舍后面绕出一个半大小伙子。
“伯,到了?”
老头应一声,“嗯,”又反问,“来了?”
半大小伙子扫一眼众人,“嗯,来了。”
他嘴里“兮啦”一声鸟叫。
从农舍后林子里“嗒嗒嗒嗒”,走出两个牵着骡马的国民革命军士兵。
骡马背上,驼了货。
大李“哟”了一声,向前凑去,手向腰间摸,嘴里说:“老总,吸烟么?”
他的或烟或枪,都没掏出来,手被年轻墩实的同伴拉住。
“大李,自己人。”带队老头说,“都是同志。”
年轻墩实的小伙子拉住一士兵的手,笑说:“是你!这回你不开车来了?”
那兵一脸胡茬,也是满面笑容。
“王军需官,上次弄钱,你老兄发了大财!
可害得我回不去兵营,躲了好一阵子,才到这位老四兄弟队伍上吃粮,我少领了一个月的津贴呢!
说好了,到了咱自己队伍,你头一月的零花钱,可是我的啊!”
王军需官王家同大笑。
“没说的,给你俩月的!”
他俩,说的正是上次王家同冒充刘溪师里军需官,去敌人军务部提饷的事。
那次,动用了隐藏在国民革命军中的地下党员老郝,开了辆卡车出来。
结果弄钱成功!
老郝当然回不去了。
他同王家同开玩笑,说的就是这回事。
旁人有的懂,有的不懂,想到,这俩,必是哪次一起完成了革命任务,这会儿说起来高兴呢!
众人受俩战友情绪感染,都笑。
米伦智也笑,心道:“步步接近苏区,黎科长给我安排的这趟差使,眼见得愈来愈肥,也愈来愈险!”
大李给大伙散完香烟,碰碰米伦智。
“哎老米,你老先生每天晚上写的革命日记,里面的货越来越肥实啊!”
一句话,让米伦智心惊肉跳。
好在他早有精神准备,如何应付这种局面。
米伦智瞪瞪眼睛。
“大李,革命日记,就应该内容越来越丰富!哎,你到了苏区,可得好好学文化,这可是重要的杀敌本领啊!”
大李伸出大手,摸摸他的后颈。
“那是那是!哎老米同志,咱也不说空话,从今儿个起,今天夜里开始,你老人家教我多识点字,怎么样?”
米伦智心中一动。
“好啊,大李,今夜我们学堂开张!”
农舍堂屋里摆下一桌饭菜。
房东老头说:“各位同志
,随便吃点,我侄子的手艺,比不得城里大师傅。吃饱了,同志们好快些到苏维埃,到红军,打反动派!”
老头的声音竟有些颤抖。
二十七八岁的这位说:“大伯,我说两句?”
老头说:“老孟,你说!”
孟素站起来。
“同志们,今天,我们这次行动的队伍,就算正式成立了!
我们的任务,两个:一个,人到,一个,货到。
到哪里?
就是大伯说的,到苏维埃,到红军,打反动派!
同志弟兄们,大家在这里可能有点奇怪,大伯,和他的侄子,两个人住在这里,他们的其他家人呢?
同志们,大伯和他侄子的两家人,一共十三口子,都被反动派杀害了!大伯,我说说,行么?”
房东老头声音变得坚强起来。
“老孟,你接着说。不要怕我难受,不要怕孩子受不了。他以后,要跟你们走的,要去杀反动派的!”
米伦智偷看一眼,半大小伙子的脸通红,满眼仇恨。
“---一个同志告诉过我,他亲眼看到了,”老孟说,“十几个人,都遇难了!
遗体都被反动派挂在树上,树上贴了纸条,写,写,”老孟有些说不下去。
房东老头接上说:“写的是,‘对抗政府之匪属,罪不可赦’。”
围着桌子的众人都不说话。
老孟突地嘶吼一声。
“可他们,最小的,才九岁啊!”
足有十几秒的沉寂后,哭喊叫骂充满农舍。
房东老头高声喊。
“同志,弟兄们,仇恨在心,在心就成!
吃啊,吃啊,吃好了,多杀反动派啊!”
众人红着眼,淌着汗,流着泪,吃完野猪野鸡麂子肉。
大李说:“老伯,您说得对,这仇,在这里,在心里了!
以后杀敌,我大李要软了一步,让我今天吃进去的,到了我肉里的,变成炸药,炸死我自己!”
又爬上一座山,天见黑了。
前面灯光一闪,竟然有一座庙。
庙里和尚见是求宿的山间旅客,打开两间空屋,点上了灯。
老孟拿出钱来,给老和尚。
老和尚说:“施主客气,我们不收住宿银子的。”
老孟笑道:“方丈还是旧年间的说法,这钱,是给庙里的香火钱。”
老和尚才收下,问道:“你们,是队伍?怎么有两个光头穿军装的?”
老孟说:“两个弟兄,不干了,跑出来和我们做生意走货,忘了脱掉二尺半衣服。谢谢方丈提醒。”
老和尚含笑立掌。
“阿弥陀佛。贵军,我见过的,见过的,不一样,不一样。”
老孟奇道:“怎么个不一样法?”
老和尚道:“阿弥陀佛,旗如血,规如山。”
老孟乐了。
“阿弥陀佛,方丈您老人家。说话禅机重,在下不大懂。”
老和尚正容。
“出家人,不打诳语,天下人间,贵军前程似锦,阿弥陀佛。”
老孟双手合十。
“多谢老方丈!”
他心里高兴:“我工农红军,纪律严明,连老和尚都看好,是要夺天下的队伍!”
临睡前,老孟对俩前国民革命军士兵说:“老郝老四,你两位同志,都换了便衣,以后就穿便衣了。哦,明天我们要过一个小镇。”
几个人都问:“什么镇?”
老孟问老头:“大伯,什么镇?”
“牛头镇。”
“哦,是牛头镇。哎,老米同志,你不是还要教大李识字吗?今天累了,算了吧。”
“
不不,不累,”米伦智说,“我们到我们那边屋,我记几笔日记,正好带上你学。”
米伦智心中想,“野猪坪,牛头镇”,这俩地名,很多地方都用,可如果搁在一起,黎科长他们应该可以确定是这一带。
次日早上,众人起来,吃饱喝足,继续赶路,下山上山,到了牛头镇。
牛头镇小街上人不多,见到成年人,不论男女,米伦智都手按胸口,微微前倾上体致意。
大李见了好笑。
“老米,你这比划鞠躬,有那么点日本味道,哈哈!
只不过日本人是手贴在这里,这样。
哎,我也学你一下。”
大李也手按胸口,向对面过来的一位妇女半鞠躬。把那山镇妇女吓得尖叫一声,又笑了走开。
米伦智笑咪咪地看着大李。
他心中冷笑。
“我这手,跟大李你那手,根本不同!
老子的小指是先收后放,老子的左手,也没在下面闲着,大李,你慢慢学吧你啊!”
他口里说:“大李,这山里什么规矩,我们不懂,总是客气点,错不了。岳武穆说过,客气点,天下去得。”
大李笑道:“老米,你糊弄我呢!
岳飞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米伦智心中一凛。
“好家伙,大李知道‘岳武穆’是岳飞!
不简单哪,这家伙!
他这是什么意思,是有意地点我一下?老子可不能有丝毫的大意!”
在一间小饭馆打尖。
老孟问老板:“如今兵荒马乱的,这镇上,却不见队伍啊?”
老板说:“前两天,县保安团来了人,八个,骑着高头大马。”
老孟又问:“没有什么土匪和共产党来捣乱吧?”
老板说:“这一片,连土匪带赤党,都剿干净了。
客人您尽管放心,吃好了赶路。”
老板招呼伙计:“阿五,给客人上热茶!”
米伦智站起身致谢,还是那带些日本味道的动作。
伙计阿五看了好笑,摸摸后脖子,又笑。
老板也笑。
“这位先生,很客气啊。这是我的伙计,您不用跟他客气!”
阿五倒了茶,提着壶进灶间去了。
老孟说:“诸位,吃饱些,我们好多走路!”
众人吃完。
米伦智忽道:“没茶了?我还想喝点水。”
老板在一边喊:“阿五!再来壶茶!”
“哎哎!”
只听得里面应声,不见人出来。
厨房里有人答道:“老板,阿五脚扭了一下。我就送茶出来啊!”
米伦智忙道:“不用不用!我到厨房喝点水就成。”他嘴里说着,直钻入厨房去。
阿五正在厨房里眦牙咧嘴,呼呼吸气,身子直歪。
另一伙计扶着他,撒手不得,只好说:“对不住客人,茶壶在那边,麻烦您自己倒点。”
米伦智口说:“没关系没关系,我自己来。”
他倒一碗茶,呼呼吹几口,吧嗒吧嗒小喝几口,声音很响。
外面老孟说:“老米,你不用急,大李也上茅房了。你慢慢喝。”
米伦智说:“够了够了。”
他放下碗,从厨房出来。
大李也从门外进来,笑嘻嘻地。
“怎么样老孟,我够快的吧?”
老孟笑:“够快,你小子,真他妈的懒人屎尿多。走了啊!"
出牛头镇的时候,米伦智想:“刚才扔在角落里的那个纸团,再过一会儿,就会被阿五送走了---看这后面小街上,好几处都拴了马,阿五脚肯定没扭,能骑快马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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