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黎之虎断然摇头,“抓他一两个人,弄好了,能多捞一点,也可以算是胜利的一种。
不过,我们不要这样的小打小闹取胜。
据情报和情况分析,共产党现在,组织方式又有了变化。
我说的,是城里的地下组织——他们更加强调单线联系方式。
要抓到大人物,像沙海山谢文光那样的,难上加难。”
黎之虎的声音又恢复了一贯的自信,他提到这两个折翅洎江的共产党大人物时,底气增加,这样的成绩,多少同行望尘莫及!
“我们要大成果,”黎之虎续道,“日常成绩,十县八十乡,搜剿赤匪记录汇总,报上去就行。”
黎之虎想,“国共争斗,千里万里间,你死我活,洎江地带,搜罗战果统计,不用虚报,都是可观数字!
而我,现在要的是一次次辉煌成果,彻底铲除洎江城里和周边地区的共产党!至少得让共产党长时间缓不过气来,才算不负南京,不负总司令和陈主任,不负夏老甚至何司令!”
“他们安排的,远行,远行?”黎之虎自言自语,“好,姜队长,秘密通知米伦智,参加共产党组织行动!
你呢,把附近各县的侦辑队名单给我拿一份来。
你和我一起,选定一批人手,准备配合这一次的共产党行动。我们选人的最低标准,绝不能让一个共产党混进来!”
他又自言自语起来。
“远行,远行?这回是干什么呢?”
山风在山谷里兜一圈,分作几路,上的上,下的下,钻林子的钻林子,溜石缝的溜石缝,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
声音们,有的悦耳,有的扎耳。
米伦智躺在竹篾编的**,睡不着,又不敢老翻身。硬挺得实在受不了,才尽量轻轻地慢慢地翻一下身。
对面**的大李,睡得呼呼的,十分香甜。
米伦智想,“---大李这家伙,在洎江,终归是共产党假扮老百姓,心里不踏实,难得睡个好觉。
而到了这荒郊僻壤,他的心落到肚子里一多半,呼噜打得居然抑扬顿挫,好像是给这古怪的山风伴奏!”
米伦智心里有事。好不容易慢慢有了些困意,闭上眼睛,也是一堆堆的人脑袋冒出来!
脑袋们,有的冷笑,有的哭泣。多是血肉模糊,依稀可以辨出是些死了的熟人。
米伦智睁开眼睛,心里大骂。
“你们又不是老子出卖的,都跑到我的脑袋里来做什么?”
这一暗骂不打紧,再合上眼,来的都是红军伤病员!缺胳膊断腿的,有的对他冷冷地笑,有的对他指鼻子骂骂咧咧。又都转身,再转过来,都拿了枪和手榴弹,还有一个拿的是刺刀,比划着,看看要戳到身上!
米伦智挣扎几下,手脚都难动,大急,忽听大李说话。
“老米,老米,做恶梦呢?”
米伦智睁眼,这才知道是睡了一小觉。
“啊啊,我梦见走累了,爬不动山了。”
大李睡眼惺忪。
“真他妈的过瘾,老子好久没这样睡个安稳觉了。”
起来看看,天已经大亮。大李说:“今天天不错,可以多赶点路了。”
三天前,米伦智按照共产党地下组织传递的通知,离开温暖的小家庭,先乘船,再走路,到得离洎江一百一十里的一小镇。
小镇上有个小学校。组织上通知,“如果路上有人问起,就说是这小镇上小学校要聘教师,自己来看看。”
这样说,可以留条后路,随时可以回转。
米伦智在共产党组织内时间不短,知道那边小学校里,早就有了安排。这倒不一定是全假的,说不定还是全真的,就是要聘教员,就是选的洎江城里的过去教师周之有。
米伦智知道共产党的能量。
他投顺政府之后,偶尔想到,“亦幻亦真,真真假假,我这唱的是哪一出?”
政府军警打掉共产党地下医院,米伦智悄悄领到政府赏金后,只拿回家一小部分。
妻子十分欣喜,说:“过去多么担惊受怕,现在多好,孩子以后可以安心读书了!”
米伦智看那白花花的大洋,耀眼银光中似见血花飞溅。
这时他知道:“已经完完全全没了退路!”
他对黎科长姜队长的一点怨恨之情尽去,心,横了过来。
“---说到底,政府对我,现在可说是恩重如山。
共产党的革命成功,慢说难成,就是能成,那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与我米伦智何干?”
米伦智天天在脑子里批判过去,肯定现在。
到后来,他假想:“假如现在,需要我拿枪毙了面前这大李,我会扣下扳机去吗?”
稍一考虑,心中的结论是:“会!”
这样一想,他竟然安心了许多。
“看大李的样子,他肯定不知我现在的真实身份,”米伦智继续想,“老子现在是国民政府洎江市侦辑科特聘专员!
这专员头衔,不比科长大,比科员大多了!
出了侦辑科,老子比洎江的一个局长都不遑多让!”
米伦智看大李那憨厚的眼神,有些想入非非。
“---以我现在的身份,加上我的说服能力,如果我拉大李投顺政府,恐怕都会成功--”
他心里猛地一惊。
“不好!现在,黎科长交代的任务,离完成,还八字不见一撇,我就开始胡思乱想,脑袋随时掉下来!”
他赶紧堆起了笑脸。
“大李同志,昨天走了八十九里,前天走了九十二里。怎么样,记得我的外号了吧?”
“是啊,”大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老米同志,那次,你还记得啊,那次是——”
“没关系没关系,”米伦智说,“大李,你是对的!放在我,也不敢随便接上这个头啊。不过大李你也挺能装的啊!我那次,差点还以为我找错人了呢!”
大李呵呵笑着,摸摸后脖颈。
“老米同志,我这记号,也好,也不好。
我看,我找我们红军医生,片下来得了。”
大李说着,出了门。
米伦智脑中轰然一响,呆坐不动。
“---看这大李憨厚的似有些傻,其实精明到了极点!
没有一个字多,没有一个字少,尽是套我!
我根本就没提他的颈上胎记的事,他一句话点到位,我说什么都糊弄不过去---
我还想拉他,还不早被他算计得死死?
要是他看出我的哪里有毛病,就他那狗熊一样的大巴掌,不用掐,扇一巴掌,老子的脑袋就成了落地的西瓜!”
他忽地想起刚才大李说的,什么“红军医生”。
那么,“这次的目的地,竟然可能是共产党统治的苏维埃区!”米伦智心中剧跳。
过去,他和许多地下党人一样,对苏区向往。在那里,他可以不戴面具,自由呼吸。
现在不同,他反而要戴上面具,谨慎出气。
他暗自苦笑,又给自己打气:“要干大功劳,让那已经可观的奖金再翻上一番,就得冒险!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大李笑呵呵从门外进来。
“老米同志,我烧了些山泉水。
就这水,吃点干粮,吃饱了好赶路。”
干粮是饭团子,黑忽忽的。
米伦智看了,没了食欲。
“老米,路上将就点。
到了那边,有的是好吃的。
你试试?”
米伦智只好拿一个,轻轻咬下,竟觉鲜香可口。
“哟,大李,到底是食品厂出来的啊!”
说笑间吃完饭团,出门上路。
米伦智发现队伍中多了两人。从头到尾,连自己共是五人。
领头的老头,正是昨夜下榻处的房东。
昨夜到达时候,房东老头正在门口吧嗒旱烟。
见米伦智和大李到了,老头点点头,引他们进茅棚,点燃一盏油灯,送进两个大粗碗,一瓦罐热菜粥,半木盆热水,再不多言,转身就走。
米伦智想问问详细地名归属,都不得机会。
米伦智想起昨夜居住的茅棚,三面围住,一面敞开,连烧火灶都没有,也不知道房东老头从哪里鼓捣来的热水热粥。
米伦智心想:“那茅棚,现在连房东都走了,算不算交通线的一站呢?这情报,怎么写才合适?”
临行前,他已经按照黎科长的要求,练习了必要的密写手段,将可能将与自己联络的地方侦辑队信息记了个细细。
最重要的,乃是联络暗号。
米伦智发挥了原来做共产党地下工作时候练就的能力,加上他的“见不忘”技巧,把几套联络暗号,在很短时间内就背了个滚瓜烂熟,就等着用了。
他相信,“这只要一用,必定又要死人。”
只要死人,他就会立功。
一行人沿溪水向上。米伦智叫道:“大李!”
大李过来。
“老米,怎么样?走得动么?脚上水泡又起来了吧?”
米伦智摇摇头。
“大李,这样不合适吧?你们每个人都背了货,我空手。
给我分点背上?“
大李笑说:”哎呀老米,你是教书的。头一回来,能在这山里走,不拉下,就不错!”
他转身上行,又转头说:“老米,你以后,有的是扛着背着爬山的日子!”
米伦智有点发懵,想:“妈的,这以后,日子怎么过?”
山路上,时遇赶路之人,米伦智像同行的大李他们那样,也和路遇的人打个招呼,有时还寒暄两句,趁机发出信号去
所遇之人皆无反应。
米伦智心中嘀咕。
“---黎科长他们别是漏了眼线,不知我在这地界!”
又想,“---政府的人若跟上了,我也是有危险,他们一开火,还不连我也打掉了?
不妙!
让他们跟在后面,专门起出联络点?
也不好,消息一到,大李他们瞪起眼睛,挨个查,老子能不能够混得过去,还两说!
最好是政府的人设伏,给我们来个一锅端,枪都不用开——老子就安全了,又可以回去和美丽娇妻可爱孩子过温馨日子!
不过大李他们可就惨了。
当然,如果他们归顺政府,那还是有好日子过的。
不过,看大李和房东老头的外观气势,这两个,只怕都是要和政府扛到底的主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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