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掌柜对正要拿板上门的伙计说：“等一下。”
两个伙计停了手。他们都看见了径直而来的长衫礼帽男子。
就见男子走到钱庄大门前，并不停步，稍一偏向，走了过去。
大掌柜松一口气，立刻又稍稍紧张——长衫男子一个掉头，走了回来，脚下不停，跨进了钱庄门槛。
大掌柜本就站在进门处，见长衫男子进门，立刻笑脸相迎：“先生您来了？请问是存钱票还是现款？”
他想看清长衫男子的模样。外面天色已暗，屋内灯光不够亮------主要还是来者并不摘帽，也不除眼镜。
长衫男子说：“掌柜的，我取款。”
大掌柜问：“先生您是？”
长衫男子说：“我是王富贵的弟弟，来取王富贵的存款。”
大掌柜应声“哦”，并不动，也不问，等着。
长衫男子又道：“号码是三三零六。”
大掌柜松下一口气，说：“先生稍等。”进了柜台去。
长衫男子忽问道：“掌柜的验过，存款没有问题吧？”
大掌柜笑道：“敝庄过手，从无虚假。”
长衫男子微微点头：“这就好。嗯，请问存款人，嗯，我哥他们，从哪里来？”
大掌柜正色道：“先生是不放心我们钱庄的信誉？敝钱庄按照规矩，不过问存户细情。不过嘛，今天这桩业务事，先生可以放心，来人是政府方面的。”
长衫男子呼出一口长气来：“哦——，谢谢掌柜的。”
大掌柜一面点钱款，一面说：“存款人要敝庄转告先生：‘先付部分款项，期望兄再联络，余款与新货款定然立即奉上。’”
大掌柜一板一眼，一字不漏地转告完存款的“政府官员”要求的原话。
长衫男子微微愣神，收了钱款，脸上似有一丝苦笑，很快消逝。
他从口袋里摸出两块银元，放在柜台上，说：“掌柜的，多谢了。下次再有麻烦之处，再另谢。”
大掌柜拱手道：“能为客人先生效劳，是敝庄的荣幸。”
长衫男子转身就走，跨过门槛，很快消失在暗下来的夜色街道远处。从头至尾，他就没摘下礼帽和眼镜。
两个伙计按照大掌柜的手势，上门板，又悄声嘀咕：“这怎么回事？政府办事也鬼鬼祟祟的。这客人，连个脸都不露全。”
另一个说：“唉，那些当官的有钱的大爷们的事情，谁弄得清楚？不过我看，刚才来的这客人，年纪不大，手伸出来，细皮嫩肉的。不像今儿中午来存钱的两位大爷，冒着一股子杀气。”
一个说：“大掌柜的不是说了么？那两位是侦缉队的。哎，不说不说。”
任这两个，连同他们的大掌柜一起，想破头，也想不到会是怎么一回事。
长衫男子快步走了一阵子，出了城门，在城门外街边，一家大车店门口，跟门口伙计说了两句，伙计吆喝了一声，出来一架马车。
长衫男子上了马车。马车行出去二里多地，到了稍远的一河边码头。
长衫男子下了车，打发马车走了。他混在一群过河客人中，在河边等船。
渡船靠了岸。长衫男子先上了船，就在船就要开动时候，他又跳了下来，显出一副改变了主意的样子，嘀咕说：“明天再回家去。”
他走上岸边高处，沿岸边往回走，再进城外小街，进了一家饭馆。
他坐在桌边，假作读菜牌，谨慎地看了店里另外的五六个客人，松了一口气。
点了酒菜，他慢慢地摘下礼帽。想了想，再看看店里另外客人，又慢慢摘下眼镜。两手抬起，揉脸，揉去几分倦容。
他没注意到，有一双眼睛，在店外，透过窗上玻璃，紧紧盯住了他的脸。
内明外暗，也难怪谨慎了许久的他，没能看到外面有人在辨认他的面目。
长衫男子吃到一半的时候，店里其他客人走得差不多了。
饭馆老板在柜台后叹气：“城门外的生意，不怎么好做啊。”长衫男子都听到了这声叹息。他微微笑了，问道：“老板，这附近，有好客栈么？”
老板说：“有，有！斜对面‘达发客栈’，就不错。哎先生，您要是要宵夜，小店可以给您送去。小店也卖早点。”
长衫男子笑了：“谢谢老板。我要是住下，就让伙计来定餐。”
老板高兴：“好，谢谢先生。”
这时门口进来了客人。
老板先是一高兴，稍看清来客模样，又有些失望。
进来三个客人，一老头，一中年，一青年。三个人衣着都是农家裤褂，不甚整齐。一人挎了一个包袱，像是农民进城办事完了，准备赶回乡下去的样子。
中年和青年的表情倒还正常。
老头神情有些古怪。他外貌干瘦，看店里摆设和打量客人的神情，使人容易想到“贼眉鼠眼”这个词。
老头说话了：“哎老板，我们来吃饭喝酒，怎么你们伙计也不招呼一下？”
老板听老头这声音，心中一惊：“这老头，干瘦干瘦的，嗓门倒是挺吓人的-----”忙过去陪笑道：“客人有所不知，跑堂伙计到后面帮忙去了。今天小店——”他停住了，大概觉得说“生意不好”不合适。
老头倒不在意，转脸看一圈，对两个同伴说：“就那里吧。”
三人走到一桌边。这桌正好紧靠长衫男子的桌子。
老头开始点菜。
这一下，老板高兴了。这三个客人，看着不起眼，连点了七八样大菜，都是这饭馆里最贵的几种，又要了一斤好酒。
老板忙不迭地前后走，张罗叮嘱里外伙计。
长衫男子站起身来，放一块银元在桌面上，戴上眼镜，拿礼帽的时候，嘴里说：“老板，谢了。”这意思是，不用找钱了。
不待从柜台后出来的老板接话，边上桌子的干瘦老头说话了。
“朋友，发了财了。老子们也是赶得巧。哈。”
干笑一声，好像猫头鹰叫。
他的两个同伴也都微笑，又都微微点头。
长衫男子浑身一哆嗦，礼帽落回桌面。他强忍住心惊，拿起了礼帽，戴到头上。
不过他看出，挡在去路上的邻桌边的中年和青年，已是蓄势待发。
长衫男子心直往下沉，暗叫
：“不好。今天危险！”
他迅速地看这三个人，确认自己从没见过这三人。
硬定一下心神，他说：“这三位爷，莫非认识在下？”
老头嘿嘿一声，还是像猫头鹰叫，说：“老子倒是不认识你，不过认识你口袋里的大洋钞票。”
长衫男子心中一闪念，“莫非？——”
他陪笑道：“这位大叔说笑话了。在下好久没吃些好菜了，今天在这里觉得味道不错，要了点酒菜。吃了好赶路回家乡去。”
老头冷哼一声：“嘿！你还真不识相，也不看看老子们是干什么的。不要说你深藏大钱，你就是只装几块铜板，老子也能一眼看个差不多！”
饭馆老板已经缩进柜台，心中大惧：“这是来了大号土匪了！”
就听老头继续冷冷地说：“要不要我这两个弟兄搜你一搜？”
长衫男子心下转念，说：“这位爷，您和二位，难道是吃好汉饭的？”
他不直接说“土匪”，而是尊一句“好汉”，是怕刺激了杀人不眨眼的对方。他已经感觉到了，老头和两个同伴身上，真地正在冒着一丝丝杀气。
长衫男子很后悔，心中暗想：“我也是过早高兴了。刚才他们一进门，我看出不对，早点走了就是了。”
老头说：“妈的，还算你先生有些眼力。不用老子们多动手动嘴了吧？”
长衫男子说：“三位，在下手里是有一点小钱。这可是我当了一些衣服才得的。我家中老娘病重。我要回乡去给老娘治病------”
他正说间，隐隐看见店外好像有几个人影晃动，稍一定神看，不由他心中大喜。
这里老头却说：“这位先生，你的好衣服啊！能当这么多钱？哈哈哈。”他笑着看另两位同伴。
另两位也都显出讥讽的表情。
这时候，有人进来了。
进来的好几个，都是黑衣黑裤，背了匣枪盒子。
为首的先向柜台后面的老板问道：“掌柜的，有什么不法之徒来这里捣乱么？”
老头如电目光扫向老板。
饭馆老板说：“没，这个，长官，没有。”
为首侦缉队汉子点点头：“有事一定要快些报告。我们立了功，也是到老板你这里花钱，喝酒吃肉，关照你的生意。”
老板说：“是，长官。”
四个人走过来。
这边三个坐着的也都站起来。老头一副诚实的表情，说：“长官来了？要不要一起喝点？”
长衫男子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会儿，老头儿的表情举动，透着十足的忠厚诚恳，一副地道守规矩庄户人的模样。
为首的汉子说：“不了。老乡，你们是种田的？”
老头点头弯腰：“世代种田的。”
“种田的，不在家好好养神睡觉，明天好下地干活，这会儿跑这里来做什么？不是要探城里的情况，好干坏事吧？”
长衫男子心头跳动，就差点喊出“长官英明”了！他想到了自己的身份和腰里的钱，忍住了。他想等等，最好能够不动声色地跟这些侦缉队员一起出这店门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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