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小周同时一怔。
小周说：“像是高二哥的伙计在喊。”
老刘脑袋微偏，听屋外架子车停住发出的吱吱声，说：“是高二哥的车子来了。”
高二哥是二水子村的杀猪户主。按约定，应当是第二天才送肉来。
肉铺店面门板并没上，只是靠挡着门口，显示已经关门。
小周快步到门边，瞄一眼，回头微微点头，意即，“是高二哥。”搬动一块门板，叫一声：“高二哥。”
老刘也过来，和小周一起挪开另两块门板，方便高二哥和伙计往里搬肉。
高二哥是个精瘦老者，杀猪刀法精准，在这一带乡村有些名气。有大型肉铺老板请他，他不去，只是在二水子村小地方蹲着，说是“有口饭吃就行了”。
这会儿他对两个伙计说：“今天活儿多，搬完了就在刘老板这里歇会儿，喝两口。”说着他拎了一只酒瓶子，跨进门来，嘴里笑道：“刘老板，我带了瓶西凤，你这里有好菜么？”
高二哥一向爱与老刘喝一杯。老刘连忙道：“正好有一盆蒸菜，也是您老哥运气好，哈哈！”
他已经看见，一个伙计是高二哥的老帮手，另一个壮实汉子，面相憨厚，浓眉大眼，自己却是从未见过。
两个伙计轻轻松松搬了几趟，就把八片半拉儿猪全都搬了进店。
高二哥笑对老刘说：“刘老板，我今天就想和老弟你喝两口，所以来早一天。这多了几片，不会卖不动吧？”
老刘忙道：“怎么会？高二哥送的肉向来是一等一的，我正想托人捎信，让您那里多给我送一些，送得勤一些。好！哈哈。我这就去厨房，多弄两个小菜。”
高二哥喜道：“刘老板下厨，我有口福了。”
小周已经把茶泡好，送上来。
老刘在厨房里边捣弄，边琢磨：“那壮实汉子，会不会有什么来路？”
就见壮实汉子憨厚地笑着，进了厨房来。
“刘老板，我是高二哥那儿的临时帮手。高二哥说您下厨手艺不错，我来学学成不？”
老刘忙道：“见笑了老哥！我这两下子，您老哥不见外的话，指点一二！”
他将已经备好了的菜料放到盘子里，放完一只，再放一只，以便下锅炒。
壮实汉子看着，说：“刘老板您这一盘‘鸳鸯青红’，要是有芦笋，就不用豆角了。”
老刘暗吃一惊，“这汉子懂行！”
壮实汉子过去在灶台后坐下，说：“我替刘老板烧火。”
老刘连说谢谢，站到灶台前，提了炒勺，开始操作。
锅里油和菜爆响声中，壮实汉子说：“看天上，这雨就是下起来不停，也大不了。上海那边新出一种英国布伞，都能顶住。”
这是总线长老容和老刘定下的，最机密单线联络暗号的头一句！
老刘手中炒勺在锅中划拉。他镇定一下，说：“我听说过，那种英国布伞有什么鱼牌的，虎牌的，不会有猪牌的吧？”
壮实汉子说：“老板您倒会开玩笑。”语气变得热烈了，“老刘同志！人叫我老洪。”
老刘一边向锅里加水，一边说：“老洪同志，我们这里已经暴露了！”
“组织上已经知道了。老容安排我来的。”
“我们发出警示信号，都被敌人破
坏了。你来这里，太危险了！”
“组织上有安排。敌人已经从这条线上捞了好些，还想捞更多。他们一时还舍不得扔了这里。”
“组织上怎么安排，老洪你说。我们坚决执行！”
“你和老容定下的紧急预案地方，你还记得吧？”
“记得。”
“你们做好准备，随时撤退转移。除了最紧要的，任何东西都不要动。你们两个，也要保持跟平时一样的一切举动。”
“肉铺的现金款呢？”
“那当然要带上，革命的经费，不能留给反动派。带着你装钱的布袋子就成了。记得伪装一下，因为敌人很可能也知道。”
老刘再吃一惊：“------这老洪同志知道我装钱款是用一只布袋子。什么时候被自己人看去的？”
又说：“我堂客已经带了孩子走亲戚去了。”
老洪道：“那边你放心。会安排的。”
老刘从厨房角落里摸出一只小小布口袋，递给老洪：“老洪同志，这是主要的款子，你今天先拿走。在行动之前再能收的，只好再另外拿了。”
老洪接过去，用一只菜盒装上，说：“好的。谢谢老刘小周同志了。”
老刘又问：“敌人监视哨，组织上知道么？”
老洪说：“知道。正门斜对面一个点，早上到中午卖菜，然后卖杂货。另外敌人在后门的点，在后门外小街斜对面，先是个摆棋摊的，这几天换了个找零工的-----”
老刘心情有些沉重：“敌人盯了有好几十天了，我们才刚刚发现。”
老洪道：“这帮敌人很狡猾。咱们要小心。”又提醒老刘，“锅里菜好了。”
老刘装菜，想到组织上已经知道了这里的情况，就不会吃大亏了。又想到过去一段，敌人肯定已经利用所得情报，对组织造成了一些破坏，心中又是一沉，眼中隐隐冒出凶光。
老洪叮咛说：“老刘同志，现在一定要先沉住气，等待组织命令，打好这场仗！你跟小周同志说好，一定好看清听清，分清敌我。不要造成误会。而一旦向敌人开打，要坚决果断，杀敌不手软！这也是为牺牲同志复仇！”
老刘说：“一定！”
老洪说：“跟你们联络的暗号声响，是这样，”嘴里嗒嗒地出声。
老刘复述了一遍，也是哒哒哒哒地，好像人学马蹄的声音。
老洪说：“对了。”
两人又定下了再接头暗语对话。
老刘又爆炒一盘菜，端到堂屋兼客厅兼餐厅里，几个人坐下，很快吃喝完毕。
高二哥带了两个伙计，拉了架子车走了。
把门板都上好，老刘向小周传达了上级指示。
小周道：“师傅，要是这次和敌人干起来，我绝不手软！”
他和老刘在这望城镇上，都亲眼看见过自己同志遭受敌人残害。
作为重要的秘密交通站人员，见到那种景象，他们也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吞”。
现在，他们知道自己已经暴露，敌人只是想从他们身上捞到更多共产党的机密——他们岂能让敌人继续耍弄阴谋？
第二天，刘记肉店生意很好，足卖出了十大片半拉儿猪肉。
到了下午将近关门时候，小周又出去转一圈，送肉去了几家。
他按
照和老刘商量好的，完全没有任何异常举动，送完肉，便回到了肉铺。
他告诉老刘：“老庄子还是偷偷跟着我。我只装不知道，应该没有惊动他。”
老刘道：“没有上级指示，咱们就照平常一样。”
小周说：“是的师傅。”语气十分坚决。
虽然他们预备要冲出敌人包围，转移出去，却也更作好了坚持不动，牺牲个人的准备！
两人将钱款分作两个小布口袋装好，一人拿了一只。
又将准备和敌人搏斗的尖刀检查一番，比划了几下匕首格斗的动作，将刀装进刀鞘。
小周在靠前门边架了门板当床。老刘躺在靠后门的屋里木**。
两人都“梦里还睁着一只眼睛”。
到了快半夜的时候，两个人都听见了动静。
却不是从前门传来，而是从后门传来。
老刘从**爬起来，悄没声地提了刀，轻轻走出几步，站在后门里，耳朵贴在后门门板上听。
一时间，他什么也听不见。
小周在捻成微弱灯火的马灯光中，关着脚丫子，也提了杀猪刀，站在前门边，看后门位置，听前门外动静。
然后他轻手轻脚快走了到了前门和后门之间，贴墙站着，既听前门动静，又准备随时支援老刘。
小周一手提刀，另一手拎了自己的一双鞋。这是为了在紧急情况下，不用回去找鞋，直接冲出门去再说！
老刘的鞋就在脚上——他刚才睡觉，就没脱鞋！
至于他们两个的包袱，都已经分别系在了他们背上。
这时候，后门上有人轻轻敲响。老刘听着，听出正是头天老洪说的暗号敲法。
老刘回应了。然后他将马灯挂在后门里门框上，一手提了剁肉刀，一手打开了后门门闩，猛地拉开门。
门外站了个比老刘不差的壮实汉子。
汉子眼皮耷拉着，脸上笑眯眯的，手中却是拎了把形状有些怪异的刀。
老刘一惊，向后微微退了半步，说：“先生要买肉，天亮以后有的是。”
汉子一眼看见老刘手中刀，又看看他自己手中的刀，哦了一声，说：“我要请客摆酒席，等不了了。麻烦老刘师傅给我来十斤五花肉，剁得细细的。”
老刘忍住心中激动，轻声说：“这么急？要不要我跟老哥你一起去你们村帮忙？”
暗号到此，算是对完。
老刘说：“同志！”
汉子说：“老刘，老洪已经到位保护——咱们不多说，你和小周收拾一下就走！一分钟够不够？”
老刘说：“够了！”又扭头轻轻一声：“小周，咱们走！”
他转过头来，已经不见汉子。他毫不犹豫起动，几步便到了后门外。
小周紧跟着他出了后门。
汉子在朦胧中向小周一点头，问老刘：“后门能够从外面插上么？”
老刘说：“能。”
汉子说：“那就关门插上。里面灯不用关。”
老刘关上后门，把挂着的马灯也关在了门里面。
后门外面，低处有一道暗闩，老刘迅速插上。
他突地想起，后门外应有敌人监视哨！扫一眼，却是朦朦胧胧，树影房影，都静静的。
这时候他嗅到了一股血腥之气。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