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圈”说：“是，就是在这个探长主办下抓的人。那两个匪徒，走县串府，翻墙入室，做下了好些大案。他们本以为在洎江也能横行一阵，不料，哼哼，栽在了我‘铁圈’和我的同事上级们手里。”
阿旺听了，果决道：“圈儿兄弟，我跟你走！”
话说出口了，又觉得稍稍有些什么地方不大对劲，脑子转转，也想不出来是什么。
“铁圈”说：“旺哥，我是包打听，要尽量隐藏自己身份。我们不能一起并着肩膀走。
待会儿，我在前面走，你跟在我后面不远。我跟那探长说话，你先看着。你觉得可以，就冲我点点头。我就把他介绍给你。然后咱们到一家茶馆或者饭馆里单间细谈-----”
阿旺迅速地脑中盘算，觉得此法稳妥可行，“进可攻退可守”，便说：“好的兄弟，我听你的。”
“铁圈”道：“我也有些饿了。这里也有吃的，都是洋味东西，钱倒不算什么，就是不对口味。待会儿咱们吃咱中国菜，让探长大哥请客。”
阿旺随“铁圈”出咖啡馆，沿租界里大街前行。
走不多远，“铁圈”站住，微微扬扬下巴：“旺哥你看那边，和两个印度阿三巡捕站在一起的，那个中等个子年轻人，大背了匣枪的，就是我说的那位探长。”
阿旺看过去，就见那年轻的探长，衣着和“铁圈”差不多，梳了个大背头，应该是打了蜡，油光得“连苍蝇都站不住”。顾盼之间，神气活现。
那探长往这边看，看见了“铁圈”和阿旺。
“铁圈”做了个手势。
那探长向两个印度阿三巡捕说了一句。
两个脑袋上缠着大包头的印度阿三巡捕笑了，说了句什么，隐约听得称呼那探长“密斯特潮”。
那探长咧了嘴笑，好像又说了一句笑话。两个印度阿三巡捕大笑着，摆摆手走了。
阿旺哪里见过这个？一颗本来还有些悬着的心，放到了肚子里。
“铁圈”说：“我过去说话，你看着要是行了，就点个头。”
“铁圈”走过去，点头哈腰地向那探长打招呼。
探长也笑咪咪地点头，和“铁圈”寒暄。
阿旺看见，探长听着“铁圈”说话时候，向他这边扫了一眼。目光中审视意味浓烈，有些凌厉。
街上人多车多，声音嘈杂。阿旺听不见“铁圈”跟探长说什么。
他看见，“铁圈”好像说完了。那探长再次向他看过来。
探长的目光，和气了许多，似还有些微微的喜悦。
阿旺想起“铁圈”在咖啡馆里跟他说的，“------这就是给探长送钱哪！-----”
阿旺赶紧向探长那里欠身，脸上堆起笑容。
忽地想起“铁圈”的嘱咐，连忙使劲点头，连点几下。
“铁圈”向他招手，又和探长一起向他走来。
阿旺连忙起步，小跑到跟前，先来一个鞠躬。
“铁圈”介绍说：“这位是巡捕房探长。外国名字乔尔斯。这位是我的老同学，姓王。”
阿旺听得头句介绍，愣一下，心道：“这在租界干的探长，还真有外国名字？”听得介绍自己，连忙说：“叫我阿旺就行！”
探长两手一拱：
“阿旺先生辛苦了！”
阿旺有些激动，赶紧也一拱手，又觉得不合适，再鞠一躬，微欠着身子说：“能为探——为乔探长效劳，是我的，福分！”
乔探长笑了，向“铁圈”道：“看得出来，你这老同学，是个厚道实在之人。走，咱们进馆子说话！”
三人走一段，进了一间中国菜馆。
觥筹交错之间，乔探长让阿旺说一说要报官的那个赤党分子情况。
阿旺说，他在大约两年多前，就是“铁圈”流浪回到家乡那时节，参与了赤党暴动。
暴动在政府强大军力接火后，很快平息下去。
阿旺随上级县委书记等人躲进深山，后来又转移到另一块地域，隐蔽起来，算是做起了赤党的地下工作。
县委书记并不和阿旺直接联系。但阿旺知道县委书记仍然是自己的隔层上级领导。
日子渐渐过去，一些潜藏的同志战友，有的被人发现举报，捉走，其中有的投顺了政府，有的被政府毙了，有的还在坐牢。
阿旺隐蔽的地方比较偏僻，没有政府的人来找他。
而阿旺自己，想法却慢慢地转变了。
他想到了要真正地“转变”，要向政府投诚。
他悄悄打探到了自首的门路。可又听说，有的自首的过去同志，被人杀了，政府查都查不到凶手。他就不敢轻易行动了。
跟他单线联系的上级，是原来只存在了两个月的县苏维埃农民部副部长。暴动失败，少部分人进入地下之后，副部长居于一个山村，以种地作掩护。
而阿旺过去很熟的上级老县委书记，一直再没见到过。副部长告诉他，老县委书记已经调到很远的城市里工作去了。
阿旺问副部长：“老县委书记是升了？”
副部长点头说：“是的，他本来就是省委委员一级的干部，为了发动我们那次暴动，才调下来筹备工作什么的。弄了一年多，结果暴动最后还是没成功。不过，革命的火种算是撒下了！比如像阿旺同志你，就是一颗很好的火种不是？”
副部长干革命的劲头很足，看人的眼光却是欠缺。这也应了那几句老话，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等等。
阿旺那时候，已经在琢磨怎样向政府自首的事了。
阿旺想到，在自首时候，为表示自己的诚意，可向政府报告副部长的情况。至于后面的追踪捕拿更多的过去同志战友，那是政府的事情了。
阿旺那天，挑了一担柴，进县城去卖。他想探看确实，看清向政府自首的门径。
其实乡下村镇间，到处都有可以向政府自首的大门开着。什么镇公所保安团靖卫团-----只是阿旺不放心。尤其是听说了一些死人传闻之后。
那县城离阿旺家乡在二百里以上，除非极大巧合，不会有人认识他。
阿旺还没进城门，就遇到了认识他的人。
只是，那人已经死了。
阿旺在城门外面低处，看见了稍高处木笼中，自己的上级，前苏维埃农民部副部长的头颅。
阿旺没有进城。他在城门外沿护城河外沿的散集上，把柴卖给了城里大户出来收柴的伙房管事。
然后他转身向山里走。
在一条小溪边，阿旺吐
了一阵子，觉得肚子空了，脑子清醒了，坐在溪边石头上想了好一阵子。
他想；“副部长没有‘转变’，我才能继续坐在这里-------”
他原来是想，自己找机会“自首转变”了，让政府找到副部长，副部长也“转变”。他就算尽到自己的意思了------
不料，他还没出头，副部长已经死成这样子。
想到自己若是弄不好，态度不对，也会这样脑袋被置于木笼中，高悬在城头，阿旺又吐了一些苦水出来。
是谁“转变”了，交代出了副部长，阿旺想不出来，也不愿想。
这年头，“转变”的人很多。
他回到自己隐蔽的小山村外，先在山头上向下看了一阵，觉得没事，便下去进屋，收拾了一下，坚决地离开了。
他向南行，路上找些零活干，随处住下。一晃大半年过去，他已经南行近千里。
昨天，他在从四方县到洎江的轮船上，他看见了一个自己怎么都没有想到会看见的人。
阿旺说到这里，停了话。
乔探长和“铁圈”互相看看，都面容严肃，微微点头，显然是觉得，阿旺说的，“听来都是实情。”
乔探长问道：“这么说，阿旺先生，你应该是在船上，看见了你过去那位老县委书记。”
阿旺大为吃惊：“探长，您是神人！您怎么能猜到？”
乔探长笑道：“我们干的就是这一行嘛！不瞒阿旺兄弟说，我们接这样的案子，不是一件两件了。”
说着稍一顿。
阿旺紧紧盯住乔探长的嘴巴。他就想听到些自己想听到的。
乔探长看着他，微笑道：“那几次，像阿旺兄弟你这样的，都得了相当不错的报酬。嗯，这么说吧，你就是扛上十年八年活，拼命攒钱，也比不了这么一次。”
阿旺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这么说，我这次看的，要是对了，事成了，也能像探长您说的这样，得很多钱？”
乔探长稍微偏头，好像在计算，嘴里嘀咕：“县委，调上去，嗯，如果没有弄错，不会比我刚才说的哪一件哪一个人低。”
阿旺激动了些：“不会弄错！我那老上级，就是烧成灰，我也能认出来！”
乔探长笑道：“阿旺先生，不要把话说得太满了哦！”
“铁圈”在一边急道：“旺哥，你胡说什么呢？烧成灰你也能认出来？你喝多了吧？不要说什么你的老上级，就是我这样的，烧成灰你能认出来？”
阿旺被“铁圈”这么一句也是带了酒意的话一激，说：“谁要你烧成灰了？我——”
乔探长笑着抬手止住他：“这些都是好朋友之间的话，不要在意。我们齐心协力，把这件事情办好-----
不过，阿旺先生你说你在船上看到的那位，嗯，那个人，现在怎么找他？他在什么地方，能让你这么有把握？”
阿旺说了说自己掌握的进一步情况。
乔探长点点梳着油光发亮大背头的脑袋：“我听了，觉得差不多，不会有大的错漏。‘铁圈’兄弟，你觉得呢？”
“铁圈”说：“我觉得还行，比较牢靠。
这事，您乔探长定了就行了。反正，咱就是万一没捉到人，也没什么大损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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