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娄想到自己应如何做——应该在上岸之前,尽量接近老孔。这样,船靠了岸,先下乘客时候,他可以紧紧跟住老孔,以免被拉下。
至于是不是跟老孔就在船上先打个招呼,老娄还没想好。
他想,他老娄自首投敌的事情,按照老邢的说法,应该没有什么人知道。即便是自己过去的组织同志,也应该只是认为他已经脱党而去,甚至只是一时因为某种原因,找不到上线关系,从而失去组织联系。
即便是地下党的人已经知道了那“兴兴实业社”,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地界,也跟老娄现在没有多大直接干系。老娄一共只去过兴兴实业社两次,以后也不打算在那里上班。如果实在要再去,也定要在极秘密情况下,半夜去个一次就算-----
船过中流,稳定了不少,老娄向老孔站立的船另一头慢慢行去。
离老孔还有五公尺,身前站了好几个人,有男有女。富家公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了身子,正和一位女子说话。
老娄想从富家公子身边过去。面前仅有一人侧身而过的空隙,一侧就是船边,外面稍低处不到三尺,就是清澈透亮的水面。
老娄稍稍扭头,看见身材壮实的侦缉队员已经动了,跟了过来。
老娄移动脚步,身体一侧,就要从富家公子身后过去。
耳边听得富家公子的笑声:“那是那是,听说那边风景也好-----”
就听得声音忽然大了些,还加了些惊惶:“啊呀!”
老娄一愣,就觉正在移动的身体背后有人体碰撞上来。
他脚下下意识地快速挪动,自然地想要保持身体平衡,却感到背上又有力量传来,柔中带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刚劲。
老娄心中慌乱,脚下已经无法移动——到了船边了。
他上体向前,两手张开,像一只张开了翅膀的鸟儿,飞了出去。
仓皇中,他感觉腰背上有挂扯-----他意识到:“腰背上插着的手枪被人扯脱了!”
此念刚刚闪过脑际,心中大惊之时,脸面已经扑击在了清澈冰冷的水面上,发出怪异的噼啪之声,整个身体沉重地落入水中。
老娄不会水,连喝了几口水,两手胡乱扑腾。他的脑袋竟然就在水面上乱摇,张嘴喊道:“我不会水!救命!”
他又猛喝了一口水,呛了一下,只觉得头发晕。
迷瞪瞪看着上面前面,十多公尺外,船上那身材壮实的侦缉队员叫了一声。“娄先生不要慌,我来救你!”跳入水中。
眼前人影船影乱晃,就在老娄感觉已经扑腾不动,即将下沉之际,一只壮实的手抓住了他的左胳膊。
老娄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去抓救自己的人之手臂。
救人者却是一松手。
老娄又喝了一大口水,脑子却是异常的清醒:“坏了,我不能乱抓救人者,那样,只会是害了自己性命!”
他再扑腾一下,感觉到那只壮实的手再次抓住自己左胳膊时,他强忍住,尽量不动。由得对方将自己翻了个身,后脑被托住,身体舒展开来,漂在了水面上,像一条翻了肚皮尚未死亡的鱼,被拖向岸边。
本来船已经离岸不远,壮实会水
的侦缉队员很快将老娄拖到了岸边,一使劲,架起老娄,问道:“娄先生,您不要紧吧?”
老娄一张嘴,水从鼻子嘴里一齐涌,胃里翻得难受,哇地一大口水吐出来,又呛了一下,几乎喘不出来气。
看看五六十公尺外,停到了土船坞边的木船,船上人已经下了不少,有的就站在土船坞边上,关切地向这边看。而等待上船的乘客好多也都往这边看,有的还手搭凉棚,边看便跟身边的人说话。
老娄终于喘过气来,说:“刚才,刚才,有人撞我!”
架着他的侦缉队员本来就心存疑惑,听得老娄这么一说,立刻松开了老娄,一手掣出了腰间手枪!
侦缉队员看向那些上下船的人,就要向那边冲!
就听得身边扑拉一声,老娄站不稳,已经又倒在了地上,哇哇地干吐。
前面土船坞那里,发出一群人的惊叫——他们看见了侦缉队员手里举着的手枪!
之前,船老大等少数人看见过这侦缉队员腰间的枪。只是,这年头,谁也不会没事找事,跟人多嘴不停地说去,以此,大多数人根本想不到会有这么一“拔枪”!
人们大多已经惊惶走动跑动,有人从长长的跳板上跌落岸边泥沙滩上。
侦缉队员看看那边,根本看不出谁是冲撞老娄的赤党分子。再稍远处,有持枪的国民革命军士兵和着便装的侦缉队员向这边跑。
他再看看倒地的老娄,愣了愣神,把枪插到腰间,拉起老娄,一使劲,背到背上,向岸上高处走去。
他记得自己的职责,“保护娄先生”。别的,都是次要的。
娄先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自己就是捉了一两个赤匪,也是根本无法交代的。更何况,他这要是丢下娄先生,去参与追拿赤匪,不定到时候枪一响,被打死的是赤匪还是他自己,都还两说哪!
把老娄撞下水去的人,是“第三大队”主力高手兰四。
兰四奉总指挥申强命令,化装成富家公子的保镖,随在“富家公子”小陈的身边,到五水镇掩护老孔同志撤离。
因为就在头一天,他们在五水镇发现了不是本镇保安团队伍成员的化装了的便衣敌人。
五水镇保安团里,有一名地下党员。辗转跟他联系上后,询问,是否有外面敌人调进来?该同志竟完全不知此事!
这说明,敌人不仅扩大了在北江省城南面堵截抓捕老景同志的范围,还至少将五水镇这个地方,列作了严加防范的地区。而敌人此举,应当就是冲着北江省工委建立这件事情而来。
申强当即决定,在出动人马,坚决打掉敌人特别秘密机构及危险叛徒的同时,派人转移已经进入五水镇,等待开会的老孔同志姚先生等人,到预定的备用开会地点去。那里离省城更加远。
兰四带人出动执行这项应变任务。
为了安全,分开走不同路线。
老孔同志坚持让姚先生等人先走。
司红光等人先送姚先生等同志走陆路离开五水镇,从另一码头转水路去了新的开会地点。
兰四和小陈护送老孔同志先走水路,离开五水镇码头。
就在三人都上了船之后,那敌人侦缉队员跳上
离岸的船头之时,兰四和小陈才发现,化装了的敌人也上了船!
敌人这次伪装得相当好,派出人员也十分得力——那壮实的侦缉队员,面相憨厚,衣着朴实,混在老百姓中,就是个亦农亦渔的乡巴佬!
只是,他腰间的枪柄暴露了他的身份。
这时,伪装成长胡子老者的老孔同志也发出了紧急信号:“有叛徒上船,他认识我!”
这种特别手势信号隐蔽性强,是出发前,由兰四当面教给老孔的,没想到不到半小时,就用上了!
老孔按照事先定好的转移计划,上船之后,便已经走到另一头去。
兰四和小陈的位置,在船的中部。
看到老孔的紧急信号,兰四站在小陈身后没动,低声说了几句。
每句都很轻,很短。
兰四的决定是:“船在水上不方便,快靠岸时候动手。我让叛徒落水,吸引他的随从。尽量不响枪。以便撤离。”
如果响了枪,两岸一镇一村的敌人必定全体出动,卡住要道口,不让任何人通过。
以兰四和小陈的身手,有相当的冲出包围的把握。但他们的任务,是保护老孔转移。
此刻,最好就是制造一定程度的混乱,让敌人一时间不知所措,没有目标。又不至于立刻断定是共产党人捣乱,进而马上进入最高戒备。
就在船过了中流,老娄向老孔这一头走的时候,兰四动手了。
他在撞飞老娄那一瞬间,隔着衣衫扯掉了老娄背部腰带中别着的手枪。
老娄落水时候,手枪已经从他的腰背上滑出来,离开他的身体,落进水中。
兰四未料到的是,这叛徒竟然全然不会水!
随叛徒而行的敌人侦缉队员立刻跳水救人,从而更加减低了船上的危险。
后面的混乱中,船已经靠了岸。
船老大明显是个有经验的船工,深知船快靠岸的这时候,最重要的是保住全船其他人的生命安全。乱得厉害的话,木船随时都有可能翻沉!
船老大见落水人的同伴竟然就是身上有枪的汉子,心中惊惧,便尽快地将船拢到土船坞边。
只是人们都没想到,救人上岸的人竟然把手枪掏了出来,说是有人推人落水!
一时间大乱。
兰四和小陈掩护老孔,迅速地在混乱中向岸上高处而去。
他们夹杂在人流中,很快到了岸上深处,集市上的人群中。
待得更大的慌乱像又一波水纹,传到集市上时,三个共产党人已经溜出了集市,上了一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跑远了。
柴中尉听到警报,乘小艇从五水镇渡河过来。
待打探到有十多辆马车在半小时前逃离了这集市大村,立刻开始查访。
查明了,有好几辆大车,是几个大商贩恐怕大村闹事损失,赶紧赶车走了。
柴中尉站在岔路口,看几条路伸向远方,远处又有岔路和水路。
他再看看身边的侦缉队员“小算盘”,见小伙子亦是一脸茫然。
柴中尉不由暗自叹一口气,想:“国民革命军前方苦战,我们这里就是想苦战,却找不到对手,总是咬不住赤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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