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中尉说：“找我的枪？在这里。”他晃动筷子，指向自己左腋下。
“哥，我明白了，你为什么不继续读完师范。你这算是，嗯，投笔从戎，为国效力啊！”
“小信，”柴中尉严肃道，“姑父姑妈都想让你读好书，以后做事，书读好了，顶大用！”
“我知道，”小信满不在乎地说，“我想好了，先上几天师范，适当时候，我也像哥这样，早些投身国民革命大事业！”
柴中尉心中一动，想起一次庆功大会上，一位上司讲话中，提到，“在一些地方，比如工厂学校，赤党的地下活动，从来就没停顿过，相比之下，我们的工作还很不够，等同给了赤党分子捣乱的机会和空间-----有志同仁当注意开展薄弱地带的工作，争取更多的民众理解中央，理解三民主义革命事业，支持政府，打击赤党-----”
柴中尉见小信眼巴巴地看自己，知道表弟是想得到表哥对自己理想的支持。如果有了身为政府人员的表哥的支持，表弟的愿望，实现起来将容易得多。
柴中尉啜了一小口酒，在嘴里喉咙里转悠，慢慢地咽下去，悠悠地说：“其实，就是在学校里读书，也不是不可以替政府做事。”
小信眼睛一亮：“哥你说什么？请哥教我！”
柴中尉回想复述上司说话之内容：“------国民革命事业是个总任务，下面有各种工作，比如在学校里读书，看到不符合政府和中央号令的，嗯，这个，或人或事，都可以与之，这个，斗争，这就是一种替政府做事-----”
看到小信脸上表情，柴中尉说明了些：“有既读书，同时又作为政府部门外围工作人员的-----”
小信眼中又有火花一闪，他想想道：“啊，是了。我们学校里，有同学应该是有组织的，他们和那些说政府坏话的同学斗。”
柴中尉来了兴趣，他在师范学校时候，学校里好像没这么热闹。“斗？斗得怎么样？”
“那还用说？想在学校里捣乱的，受了赤党影响的，休想翻起多大的浪来！这边同学，有政府的支持嘛。”小信道，“哎哥，我听你的，我明天就找他们去！”
“不！”柴中尉摇摇头，“你不是觉得，像我这样，外人看不出来真实身份，秘密地做事，才刺激么？
我想，你不妨也先这样试一试，看看自己到底是不是合适干这个。如果觉得不合适，别扭，那时候再公开参加学校里的斗争。”
小信想象着表哥的话，双目中透出激动：“啊，好！我听哥的！这样先试的话，我就算是和哥一样的，正式参加了国民革命了？”
柴中尉肯定地点了点头：“当然！我敢担保算是。我们的队伍，缺像你这样的青年人。哦，我明天就向上峰报告，应该可以在两天之内，办好手续。”
小信兴奋得差点跳起来。他端杯子：“哥，我敬你一杯。”
两人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柴中尉郑重地说：“小信，你这参加，是秘密的。从现在开始，包括办手续等等，都要严格保密。不要跟任何其他人说，包括姑父姑妈，都不能讲。”
小信兴奋低声道：“哥你放心，我按你说的
做！”
柴中尉又说：“按照我所知的，有关方面的秘密训练班，将在学校寒暑假期间举办。你可能会秘密受训一个短时间。
没有正式受训时候，我帮你补习有关须知，以及一些基本技巧。嗯，当然包括一些基本格斗捉人技术。这些，你都要严格守密，平时绝不可露出来给同学们看到！”
柴中尉的语气有些严厉了。他不怕小信不高兴。小信一直尊崇他，今日这偶然事件发生后，小信的眼神中，更是透着对他的钦服。
小信说：“我听哥的！”
柴中尉说：“今天先说到这里。明天我向上峰报告后，就算正式入编了。当然，是秘密编制。”
小信担心道：“上峰不会不批准吧？”
“不会，”柴中尉打出满满的包票，“我这里就有两个名额，这回只用一个。上峰催过我，我说，宁缺毋滥。”
小信点头，又问道：“哥，你看我行么？”
“我看行！你比哥热气要高，以后，只怕哥要努力，才能追上你。”
第二天上午，柴中尉和另一个伙计拉了平板车，送货到几家商店。两人都是脑子好手快腿有劲的青年人，很快就干完了。
柴中尉对同伴说：“掌柜的说了，咱们中午回去赶上午饭就成。这到中午，还有一阵子，你去玩吧。我拉车慢慢回去。”
同伴很高兴：“柴哥，今儿你辛苦。下一趟咱俩一起送货，我拉车回去。”
柴中尉笑骂道：“你小子，跟我不一样。我的婆娘在乡下，一点工钱我还要寄回去养老婆孩子，你正是好时候——行了，不说这个了，你去吧。”
同伴高兴地走了。
他走了后，柴中尉才稍许有些后悔：“妈的老子说多了。这小子刚开始追求‘祥亮布店’大伙计的妹妹，没几个人知道，老子一下子没注意，差点说漏嘴。这要是赤党分子一类的家伙，会立刻起疑：‘柴哥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了-----’
老子还得稳着点儿，不能刚刚发展了小信，将开展一小片就得意忘形------越是有职业的习惯和技巧，越是要小心。”
他拉着平板车，转到一家山货店侧边院子门口，对看门伙计说：“兄弟，我找你们大掌柜。”
看门伙计识得柴中尉是大掌柜交代过的，随时要关照的货栈伙计，连忙说：“柴哥你尽管进去。”
柴中尉拖了平板车进院子大门，斜着顺溜几步，放下车，大摇大摆走进一溜平房尽头进口。
他在走道里走出去十多公尺，向右一拐，出了平房，沿一条静谧无人穿院小道，穿过院子去，到了外面院墙一角，在一扇小门上敲了三下。
小门开，一个鼻子上部略歪的小老头瞪眼看看柴中尉，说：“小柴？”
柴中尉恭敬地说：“是我，火哥。”
小老头鼻子里哼一声，“你怎么不走茶叶店正门？”
柴中尉说：“人多，也不好放平板车。”
小老头不再多说，让开门口，柴中尉闪身进去。
他并不再多说一个字，穿过这茶叶店后门外小院门，直接沿眼前极为狭窄的小巷快步向前。
小巷两侧都是高墙，没
有任何门户。
这其实是一条封闭的通道，足有五六十公尺长。
柴中尉不跟歪鼻子小老头再多说话，并不是不尊重小老头，而是绝对尊重小老头的习惯。
这歪鼻子小老头，因为说话声音难听，形成了不愿意跟人多说话的习惯。
柴中尉参加侦缉队伍不久，就听说了队里有个老资格队员，年纪接近五十，人称火老头。
柴中尉当时还是少尉，听说火老头的军衔也就是中尉而已。
据说火老头当过清朝新军的兵。后来辗转成为北江侦缉大队的元老队员。从总司令决心“清共”的民国二十六年春季起，火老头就紧跟中央精神，在自己所在的基层队伍里，向共产党人勇猛动手，杀人不眨眼，短短时间里，便立下赫赫功劳。
好多同事战友都钦服火老头的勇气见识。有的说，“能像老哥他这样看得透，对所有有共党嫌疑的人，都敢下杀手，从不手软的，不多。火老哥他是我们的榜样。”
火老头一不居功，二不求升官，只是但凡有抓赤匪剿赤党窝点的活儿，他都使劲争抢，而且越危险他越来劲。
在执行任务中，火老头有个特别古怪的习惯，只要被抓捕者有一丝一毫的反抗意愿，或是逃走意愿，火老头都会毫不犹豫地开枪！
他开枪，倒也不是一枪就打死抓捕对象。他总是一枪打碎抓捕对象的膝盖骨。
就这样，有的时候遇上了真正死硬的赤党，剧痛之下，只要还没昏过去，开始破口大骂时候，火老头便再开一枪，打碎受伤赤党的另一膝盖骨。如果赤党继续骂人，火老头便一枪击毙对方。
火老头立的功劳不少了，职务却总是升不上去。
同事中有传说，火老头心狠枪快，把一些有可能投向政府的赤党分子打出了火气，反而影响了侦缉队战果。
火老头某夜从队里回家，路上遇到了埋伏，三个小伙子拿了斧头和铁棍，从暗处冲出来。
火老头躲过合击而来的斧头，却没躲过铁棍。棍头扫过他的脸，打坏了他的鼻梁骨。
火老头跌倒在地，半晕眩中，手中枪开了火。
当场击毙一人，两个打成重伤。
火老头很快清醒了些，看见前面地面倒了两个，一个不动，另一个在挪动，还有一个正撑了铁棍往起站。
火老头忍住面部剧痛，挣扎站起，一枪击中撑铁棍小伙子的头，将他打栽出去。
火老头再走两步，到了在地面爬动的小伙子跟前，哝哝说话：“你们是谁派来的？”
爬动小伙子说：“我，我们报，报仇，可惜——”
火老头哝哝骂道：“妈的，老子杀人多了，你们是哪几家的？”只觉头晕，赶紧开了一枪，打在爬动小伙子头上，自己也蹲下，躺倒晕了过去，很快被闻声赶来的军警送进医院。
火老头中伏，却大获全胜。
他的鼻子没能完全治好。铁棍头扫断鼻梁骨，接治效果不佳。算是老来破相。
他从此退出侦缉一线，看守警备司令部大院一侧的秘密通道口。一些身份秘密的侦缉队探子总由这通道口进侧门里的老传达室，现在属于侦缉队的一幢平房，面见上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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