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货摊老板并不接敬向革的官面话，而是问起敬向革来：“敬股长不是要办一件事情么？可以交给在下办。”
敬向革愣神：“事情？什么事情？”
他确信，自己从来没有想托这见过几面，但并不熟识的杂货摊老板办什么事情。
杂货摊老板微笑提醒：“敬股长不是想托人送一封信给自己在那边的亲友么？”
再一次犹如天上轰下一雷来！
敬向革向后一退，嗖地拔出了手枪，机头大开！
“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回事？”
杂货摊老板脸色微微发白——毕竟黑洞洞的枪口不是假的——又镇定下来：“敬股长，上个月在药铺里，您不是想托人带封信出去么？”
敬向革猛地想了起来。
他写了那封信，想托人带出山去，辗转可到自己那老同学之手。上月在药铺里，想找老板问一问——药铺毕竟四面八方都有生意联络，带封信出去不难——结果老板不在，那当柜伙计看了一眼信封，敬向革就又收到自己挎包里去了。
“现在看起来，”敬向革心中盘算，“那伙计机灵，逢到这杂货摊老板打听，大概还给了些好处，把那伙计说通了，告诉了他这件事，连地址和收信人姓名都说了------”
红军总院的采买股长，苏区里走到哪里都受生意人青睐，这个并不奇怪。“----奇怪的是，杂货摊老板这样盯住自己，是要弄什么样的好处？这汉子是想捞到大生意么？”敬向革暗想，“他不知道，老子那封信，却是要想弄出翻江倒海大动静来的！”
敬向革利索地将手枪收好，问对方：“你想干什么？你究竟是什么人？”
还是刚才的问题。只是，刚才在一片杀意中问出来，现在，则是杀机散淡了。
杂货摊老板笑道：“在下就是一个生意人，就想多做生意，把买卖做大。这样好不好，敬股长您把带信的事情教给在下。在下保证能将敬股长的信带到。再说了，为红军首长办事情，理所当然应该全力以赴。”
敬向革凝神看了对方一眼，说：“好吧。”从挎包里拿出信来。却不是一封，而是两封。
他上个月打听了带信的事情，回去后又改写了信文。反复考虑，决定还是想法托人带出去。为了掩饰，他又写了另外一封信，写给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真亲戚。地址实际上早就过期。敬向革还没参加革命时候，那亲戚住的地方，后来早就搬走了。也就是说，这是一封无法带到也无法正常投递能收到的信。这是一封掩护主要信件的假信。
杂货摊老板接过两只信封，看都不看，收入怀中。
然后向敬向革拱手：“敬股长这样信任在下，在下一定不负首长希望，办妥带信之事。”
说完便和敬向革分手，匆匆走了。
敬向革再见到杂货摊老板，是在半个月后的北弓山集市上。
杂货摊老板热情地招呼几个红军战士。敬向革蹲下来，饶有兴致地看毛笔等文具。几个随行的红军战士文化程度低，对文房四宝不感兴趣，陪着站着。
敬向革说：“小肖你们去那边，一人一串糖葫芦，今天的出勤补贴，就是这个了。”
几
个红军战士当然不会嫌少，高兴地走了。
杂货摊老板低声对敬向革说：“敬股长，半个钟头之后，老岩洞那里见。”
敬向革吃一惊，差点又要拔枪。立刻意识到，这是在集市上。他也不出声应承，扯了别的几句话，站起来走了。
他让小肖等人继续采买。小肖已经是富有经验的采买员，完成任务不成问题。
敬向革说自己要去两家药铺办些事，就走了。
他这一招也是防了一手，“只说一家药铺名称，万一这几个走到那里，看不见自己，岂不多了些想法？”
敬向革到了老岩洞边林子里，见到了杂货摊老板。
老岩洞一带，极少有人过来。因为这里曾经打过一仗，死了好多人。老百姓流传说，这一带鬼魂成堆，红军的英魂经常在这里和白军的鬼魂大战，继续把白鬼们杀得大败，平常人到这里，有被鬼弹误伤的-----
杂货摊老板说：“敬股长您放心，您藏的东西，我绝不会去动。我才不会给自己找要命的麻烦。”
敬向革冷冷道：“我看得出来。”
杂货摊老板说：“我就是想跟敬股长说一声，您的信带到了。”
敬向革说：“谢谢老板了。哪天我请你喝茶。”说完就要转身走。他这一句请喝茶，当然也只是客气话。
杂货摊老板说：“难道敬股长不想收到回信？”
敬向革一愣。
他的那封给老同学的信，地址转弯抹角，收信人姓名是老同学远亲的，其中信文抬头的名讳，却是老同学在学校里时候的学生社团中用过的一个别号。老同学远亲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不知道的话，应能从信文中猜测到是老同学的同学写来的，从而将信转给老同学。而老同学身为省党部候补委员，当能发挥他自己的脑力，调动强有力的人力，接续其后之事。而面前这人，难道是——？
敬向革决定：“不可贸然继续。”
仍要转身走。
杂货摊老板说：“亭午先生向先国先生问好。”
敬向革浑身一抖。
他再次使劲忍住了要拔枪的念头。他站立不动，慢慢转过身来，冷冷道：“什么意思？”
杂货摊老板轻轻再次重复一遍：“亭午先生向先国先生问好。”
敬向革深深吸一口气。
亭午正是他那位老同学的字号。
在这种场合，这个时间，两个人这样的身份，说出这样的对话，对方，这个杂货摊老板是什么人，不用多说了。
敬向革轻轻说：“你藏得好深好稳。”
杂货摊老板轻笑道：“也不容易。好些弟兄都牺牲了，我是侥幸活着的一个。”
敬向革问：“你不怕我抓了你，或者直接崩了你？”
杂货摊老板道：“当然怕。不过，一来敬股长绝不会那样做，因为这事情，原来就是您想好要做的。二来，干我们这一行的，本来就是脑袋提在手里，随时可能丢了。”
敬向革走前一步，站在杂货摊老板面前，眼睛望向对方眼睛。
杂货店老板毫不畏惧地直接和他对视。
敬向革似乎读出对方的心底：“------老
子是政府特工，干国民革命，专剿赤匪的，今天来此执行上峰使命，就没打算一定活着回去！”
敬向革有枪，杂货摊老板空手。
这里是苏区，是红军总院采买股股长敬向革所在阵营的地盘。这地盘里，死了好些杂货摊老板的队伍弟兄。
敬向革彻底打消了拔枪的念头。
今天这会儿，不是他早就设想过的场景么？
他叹了口气，微垂双目，轻声说：“好吧。”
他知道，这一步迈出，将永无回头之路。
杂货摊老板微笑道：“祝贺敬少校正确选择。”
敬向革一愣：“怎么？”
杂货摊老板从身上摸出一个信封，递给敬向革。
敬向革取出信瓤，却是两张信纸。
一张是老同学的信。敬向革对老同学的字迹有印象，识得这是老同学亲笔。只是落款处名字却生疏，想来老同学故意随手写了个化名。
信曰：“------忆昔日同窗苦读，志在救国救民-----今山水远隔，得兄之字，喜而叹，叹而喜，遥望长天，盼与兄早日晤面，一叙别情。家国未安，望兄宏愿得遂，振翅而至高远----”
另一张却是空白信纸。
敬向革以为只是多附了一空白纸，正要合上，却见杂货摊老板手握一只不知从身上哪里摸出来的小瓶，打开，用手指沾了小瓶中**，在空白信纸上涂抹。
信纸上一角显出密密字迹。
“-----兹委任敬先国为国民革命军北溪警备司令部总务处少校副处长------”
敬向革看了一眼，轻轻干笑一声：“这样的委任状，可以随手一下子发出几十张吧？”
杂货摊老板正色道：“敬股长，敬少校，怎可这样说？政府方面，从来对这样的事情，很认真的。不然，怎么能够让人愿意弃暗投明？”
敬向革想到：“这个话倒是不假。”点头道：“有些道理。”忽问道：“老板你贵姓？是什么军衔？”
“免贵，姓柴，小旋风柴进的柴。在下不才，中尉而已。”
“中尉？”敬向革说，“你冒这样的风险------”
杂货摊老板说：“一些弟兄战友都遇难了，我还活着，就是幸运的------”
敬向革想起在某次公审大会上处决苏区敌人暗探的场景，打了个寒噤，点头道：“不容易。”
中尉问道：“敬少校既已归顺政府，不知有何具体打算？是随在下一起离开，还是？”
敬向革说：“这个，我已经考虑过。目前我寸功未立，空手过去见老同学？不行不行。”
他又仔细看看中尉，说：“我现在说一件事，你记好了——关于红军总医院什么的一般情报，我想你们都已经弄到手了。我告诉你的，是一件我也不十分了解详细情况的事情。
红军总医院的许多药品，是从，嗯，政府那边偷运过来的。有一条主要渠道，这边把它叫做‘药线’，我所知的很少，就是总院一般首长，也不知其祥------细节方面，我将逐渐尽力打听。你不是常在南北弓山集市上做生意吗？我将在适当时候，跟你联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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