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经知道的，最有可能做记号的人，还剩一个曾协理员。如果不是他，那么有可能会是谁？
如果是曾协理员作的记号，他为什么要做这个记号？
做这个记号的人，目的是什么？是怕忘记了？还是他很少有机会接触到账本，接触一次，打听到情报了，知道这是我们‘药线’弄来的，就做个记号，以便以后查对，作为他向敌人报功的依据？”
老历的声音不大，充满疑问，另外三个听着，也都开动脑筋使劲想。
过了一阵子，四个人将各自想法说了说，最后商定了第二天行动计划。
第二天一早，老历看见院长在溪边刷牙，赶紧也拿了牙缸牙刷过去，边刷牙边简单快速地向院长做了汇报。
院长刷着牙，哼哼唧唧地：“嗯，你们计划得可以。往下有什么需要我说和做的，告诉我。”
老历说：“是，院长同志。还有，曾协理员去部里办事了，是您派他去的，还是他主动要求的？”
院长说：“总院每个月都要给部里写月报告，主要是报告情况和院里各项统计数字，有时候是部里来领导检查工作时候直接递上去，有时候是我们派人送过去。曾协理员这次，”院长想了想，“嗯，这正是他的本职任务中一项。他担任代理协理员，送报告去部里，正式任命的大会，他都没能参加。他应该这一两天就回来了——怎么？”院长刚问一句，想起来老历刚刚简要汇报的核心内容，面色严峻了些，“啊。是。如果是他作的记号，是什么意思呢？”
院长回头看看高处，已经有人在不远的高处，向他们这里望来。
院长涮涮牙刷，倒出缸子里的剩水，擦擦嘴道：“你们继续。我这里太忙，看看。”院长苦笑着，朝高处扬扬脖子：“都等着哪。”
老历一看，高处已经有了两个等院长的同志。
老历连忙说：“院长您去忙。”
院长上去了。老历边刷牙边继续琢磨。
聂望山——司红光按照计划，直截了当询问当事人小伙子肖令扬。
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钱数不大，并且只是在账面上显现出来，有那么差几天顶多上十天的短缺。
醉翁之意不在酒，聂望山按照秘密小组计划，要打出一个缺口。又或者退一步讲，要“过滤”一个同志，将他从被调查名单上摘下来。万一的可能性也有——由此发现隐藏极深的敌人内奸！
不料，聂望山刚刚提了个头，肖令扬就显出了不安。
他的不安虽然只是那么一点点，或者说，一丝丝，也被粗中有细的聂望山看在了眼里。
小肖并不说话，只是目光紧紧盯在聂望山脸上。
聂望山心中有些吃惊。他没想到，自己只是提了个话头，“希望小肖同志你能够对自己负责的工作，各种账目都很清楚------”小肖，这位刚刚被提拔为副股长的年轻同志，就会显出了这样一丝不安。
“我，我，”小肖嗫嚅道，“我，没有贪用公家一文钱。”
聂望山顿时大为警惕！
他一点儿都没提账目上有什么大问题，只是，整个账目都几乎无懈可击，好像唯一可以提出点问询的，就是这小肖经手采买时候的钱数差异。
账面显现的钱数差异也有些奇怪。
带多少钱出去，采买花费多少，带多少钱回来，三项综合，后两项相加，减去第一项，余数应为零。
这有些疑问的三个地方，则为负数。
从账面上看，这三次，带回来的钱数短少了一点点。
在标准账面上显现，应该是红字。红军总院没有红色钢笔记账，就用黑不黑蓝不蓝的土墨水，写上一小横，表示负数。
聂望山不理解的，就是，三次细微短少，加到一起，不到一块钱！而且，每一笔细微短少，都在没几天后，以未注明来源的细微进款，正好补上极小的短少钱数。
聂望山希望从小肖同志这里，得到一个完美的解释。
可是，他还没说
自己想要知道什么，小肖的反应就有些强烈。
“这怎么回事？”聂望山暗想。
他又对小肖说：“小肖同志，你在总院供给处里，工作得挺不错，领导和同志们都说你干得好。不过呢，我们搞供给工作的，总是跟钱和物打交道，稍不留神，就容易犯错误。钱这个东西，可以买这买那——作为我们这一行的同志，一定要分清公家和私人，如果有什么说不清楚的账目，哪怕是一文钱，也应该弄清楚，搞明白-----”
聂望山说了一通，然后心怀希望地看着小肖同志，这位聪明能干的年轻红军军官——过去还算兵，这次庆功任命大会之后，可是地地道道的红军干部了。
小肖辜负了他的“说清楚”希望，脸涨红，站了起来道：“聂首长，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绝没有贪咱红军总院的一文钱！”
短短时间里，这已经是小肖第二次表白自己了。
聂望山也站起来，严肃地说：“小肖同志！我不是不相信你。咱们供给这一块儿，屁大的事情，都是连着总院所有同志的吃喝拉撒睡，什么事情，不都是要搞清楚么？
组织上要是不相信你，能够在几百上千人的大会上，由院长兼政委同志，亲自宣布任命，任命你当副股长？
这副股长，要按级别，在红军队伍里，差不多也是个副营长了吧？好家伙，你在——嗯，咱们在后方不见炮火不见烟，吃得安逸睡得香甜，还能一点点进步，小肖同志，你要好好想想，是不是有什么，嗯，这个，我就不明说我的意思了，小肖同志！”
聂望山说了这一通，自己都感觉不妙。
“老子是司务长加打仗的出身，现在来搞这种队伍内部的秘密调查，实在是有些赶鸭子上架！本来要搞些慢慢套话，笑嘻嘻地听出他话里的一些东西来就好。是好同志，老子当面就可以宣布。有问题，老子稳住再说。现在倒好，老子张嘴没几下，又扯歪了------呀，不好！”
就见肖令扬小伙子，面上红一阵白一阵，红一块白一块，嘴唇哆嗦，眼中含泪。
聂望山有些心里发慌，硬挺住，自己给自己在心里打气：“不要多说，等听这小伙子说什么-----看来，老子真地冤枉他了？不，搞调查，最重要就是找证据，别的都是瞎扯-----老子跟徐二哥那次查队伍里的事，就是靠证据，不然，那次就会冤枉好人，让坏人跑了------”
小肖终于说出话来：“首长，我对革命忠心耿耿，要是上级觉得我这个人不能当什么好料用，派我回红军队伍，我跟反动派一刀一枪杀个痛快！我要是面对枪林弹雨，眉头皱一皱，就不是红军战士，就不是老子的爹妈养的！”
聂望山彻底愣住了，真地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他的人生经历中，当然也有受冤枉气的时候。这会儿，他感觉面前的小肖，有点像自己受冤枉时候的气派。
不待他说什么，小肖竟然抹了把眼泪，说：“首长，我的要求不过分吧？我不怕死，我敢跟白狗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聂望山继续傻眼，不知说什么好。
小肖倒也干脆，举手敬礼：“首长，您不说话，我就不多耽误您的时间了。我那里很忙，如果首长决定调我上前线，我还有好多事情要交代给新同志。”
聂望山喃喃道：“忙，交代给新同志-----”
小肖又敬了个礼：“首长，请您考虑我的请求，我走了。”
转身就走。
聂望山看出来，小肖真地心里难受。自己又不知说什么好，只好站着说了句：“你要正确，这个，面对。”
小肖根本就不回头。
晚上的碰头会上，聂望山说了自己和小肖谈话的经过。
张德功和小戈都微微笑。
聂望山说：“你们笑什么？知道老子不会什么政委这一套，还都同意让老子出头和毛头小伙子谈话-----”
张德功说：“也就是你红光兄弟这点好，直截了当不绕弯子，是真是假，话砸下去，
能快快见个真章！”
小戈说：“我觉得，红光哥你谈得好！既不明说，不会露底，又直捣问题所在，让人无可躲闪，好！唯一一条就是，目前稍稍得罪了他。以后只要查实了，小肖没事，你赶紧向他正式道歉，就成了。”
聂望山说：“你们这样想？老子说的还行？”
两个人都说：“行。”
聂望山喜道：“妈的，老子这算是瞎猫碰上个——妈的，说漏嘴了，老子怎么会是瞎猫？”
另三个都笑。
老历说：“我也觉得老聂你说的没什么大问题。啊，我想，应该是这样。”
另三个都注意看他。
老历说：“如果小肖有问题，另说。如果他没问题，就是因为，前两年，苏区根据地搞了肃反扩大化，总院这里也波及了-----有的人被毙了，到底真情如何，还不好说，只有以后再慢慢看了。不过，肯定是过于扩大了，伤害了同志，上级已经作了一些纠正-----小肖应该是想起了过去的这里的错误事件------我也是听院长说的------”
这下张德功和聂望山都更加发愣。
小戈经历得多些，微微叹一口气，竟是有些辛酸！
老历说：“现在不是多说这个的时候。老张老聂，你们赶的时候不错，中央有好几个领导同志，发现肃反中偏差大，采取措施纠正，虽然还有问题，总算好些了----我们还是集中力量，弄掉这个内奸为最紧迫的事情！”
三个人都点头——抓内奸要紧！
老历说：“老聂你这一问，有好处。首先是咱们革命同志之间，要的就是坦诚，小肖经手的那几笔小钱，连买烧饼都买不了几个，为什么会有这么几个挪用？他又为什么不向你说明白？是的，是有一些因为过去事件的顾虑，可这几笔小钱，还都补上了，根本算不了什么大事，顶到天是个警告处分吧？小肖反应这样激烈，除了过去事件的阴影，还会有些什么原因，是我们不知道的？
我看，老聂你今天这样一查问，表面看是没问出什么来，却是有好处！
我相信，小肖如果不是蠢到头，总会想明白，这是组织上对每一个同志负责的事情——我们的秘密任务都不用提到——他会主动向组织说明的。不然，他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共产党员！”
老历这段话，最后说得斩钉截铁。另三个都面容严肃，点头同意。
老历话头一转：“我离开大队之前，总指挥跟我谈了谈。他提到了，总院暗查内奸，很可能会遇到一些困难，个别同志甚至会受一时的冤屈。总指挥说，最主要是不要轻易下结论，要对同志负责。他说，要相信，在我们苏区中心地带，就是有了疑问，怀疑有人可能要跑，也不必过于紧张，一定要避免误伤自己同志弟兄-----总指挥还说，”老历说到这里，停顿了，看看另三个。
另三个都如饥似渴地望着他。
老历继续道：“我觉得总指挥说得有理。”
还是聂望山——司红光忍不住，急道：“老章——老历大哥，您老人家就不要卖关子了，快些说完，总指挥怎么说的？”
老历继续，顺畅得很：“总指挥说，从各方面看，那个内奸，对咱们‘药线’这方向的情况比较熟，对别的方向情况，并不怎么知晓，看来，他主要研究了咱们的‘药线’方向情况。这样的话，如果有了他无法面对的危险，就是被我们揭露的危险，这家伙，很可能就是沿着他打听得比较详细的方向跑路！”
另三个都兴奋了，渴望杀敌的那种兴奋，立刻就涌了上来。
老历笑着轻轻说：“咱们现在算是进入了第二暗查阶段，有的地方，我觉得可以发力了。有的地方，继续追寻，查明可疑线索------”
老聂道：“老历你说的意思，就是我这边小肖那里，可以加紧查问？”
老历说：“一点不错！”
老聂两手握拳一哆嗦：“好，干！”
这一头大体确定，另一重点立刻提出，进入讨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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