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国民革命军士兵说:“我知道得不多。我昨天参加了行动。妈的,一个老赤党,弄出的动静好大。”
另一个兵问:“班长,你说昨天行动,就只弄掉一个老赤党?”
班长道:“那可不。吴队长他们几个当官的,都以为兜住了一群赤党,找城里搜捕的计划路数,把那老赤党围得严严实实。那老赤党,在楼上一个人装神弄鬼,弄出好几个人的声音来----幸亏康队长神通,听出不对,下令攻上楼去,才破了那老赤党的迷魂大阵。可惜,我们这边最后还是折损了两个弟兄---”
另一个兵说:“说是死了一个,受伤的两个?”
班长翻翻眼睛:“老子看了,受伤的有个弟兄,顶多能够活两三天,胸脯里面都他妈的戳烂了----”
那兵说:“班长说得是。唉——”他微微叹口气。
班长说:“你叹气做什么?”
兵说:“以前想,只有上战场和赤党对杀对拼,死的机会多,没想到,在城里搞治安,也这样----”
他的意思自然是说,“在城里也有这样大的丢命危险----”
班长教训他道:“当兵嘛,就算是把命交给长官了,不定哪个命令下来,一个行动,能干完,喝上晚饭的菜汤,就算成功----”
连几个驾驶兵都点头:“是这样。”“穿上这身军装,就得有准备当烈士的心气儿----”
班长说:“你们是把方向盘的爷,跟我们只靠七斤半吃饭的,不一样哟!你们只要在路上开车时候不出事,就不会轻易丢命----”
驾驶兵们听了,心宽些,说话也客气。
“连队上弟兄们辛苦了。”
“----我们的四个轮子多转转,能给弟兄们省些力气。任务成了,我们也有些光彩----”
正说话间,沿公路,从省城方向开过来一辆卡车。
卡车又小又破,呼呼啦啦地晃近了些,犹犹豫豫地停在离这几个兵和他们的卡车不远的地方。
这边的国民革命军班长把枪摘下肩膀,喝道:“喂!那边是哪家商行的车?怎么停在那边,走你们的,过去过去!不要停在那里!”
就见小破卡车驾驶舱门开了,出来一个驼背老头。
老头个头不低,只是因为驼背,加上年纪大了,好像身体还不大好,显得身体“抽抽短了”似的,还没从车门外蹬板上下来,大概被腾起尘烟呛了一下,脑袋向前冲冲,打了个大喷嚏,嘴里叫道;“长官,老总!我们是商行做生意的!”
说着,老头下到地面,人一晃悠,差点栽倒,连忙扶住小破卡车鼻子,站稳了,胆怯地向这边望过来。
这边国民革命军班长端着枪,说道:“做生意的?什么商行?做什么生意的?”
老头说:“福来商行的,做日用杂货的。”
班长说:“福来商行?”
他问边上几个兵:“你们知道福来商行么?”
有个驾驶兵说:“城里是有个福来商行,总行好像在西江那边。”
班长又转头向那老头:“哎,老子问你
啊,中号的竹扫帚,就是扫他妈的院子用的,多少钱一把?”
老头听得这一问,显然是生意上浸**得久了,一说“钱”字,眼睛里有了些兴奋,立刻答道:“一角八分一把。长官您要多少?”他好像觉得有些不对头,看看周围山景,又看看对面这几个身穿国民革命军制服的人,迟疑道:“老总长官,您在这里买扫帚,这个?”
班长笑道:“老子买个屁的扫帚!老子们是省城里的警备司令部的队伍,到这里公干。”
老头在二十多公尺外,继续迟疑道:“警备司令部的长官?到这里公干?竹扫帚?”
这边的几个兵中,一个驾驶兵说:“这位班长,看那边老板样子,有些吓住了。不过,他说的竹扫帚价钱,倒是不错的。我们汽车连上个月到商行里买过竹扫帚,我正好顺路拉回来,还他妈的真就是一角八分钱一把。”
班长说:“我们营房也刚刚买,这价钱说得不错。我也想起来了,城里是有这么个福来商行,也算是个中等的,这个,福来公司,妈的,现在都兴洋的,咱中国个卖山货杂品的商行,也叫个公司----慢着,老子也懂一点做买卖,等老子再问一下——”
他和几个兵守在这里,康队长他们前出执行搜索任务,还没消息传回来。这公路上,好一阵子也没什么车子路过,他正有些发闷,见有这么辆小破卡车过,便想到:“一来按照康队长的命令,守好车,防赤党捣乱,二来多问问,也算解解闷——”
这样的解闷方法,他们这些省城的兵,经常玩。
“喂,老板,你说说看——就还是说他妈的竹扫帚吧——你把竹扫帚从山里到客人手里这个走行路数,说说看?”
边上几个兵也都来了兴趣:“这倒有点意思啊——”
老头说:“生意上,我们柜上有大掌柜二掌柜,小老儿我不好说帐务走数。不过这生意的走行计价,小老儿还是略知一二----”
说着,他咳嗽两声,声音小了不少,显然这么远的大声说话,让他费劲了。
班长笑道:“老板,你过来说,不必那么费劲。”
老头说:“好的。”扭脸看看驾驶舱里,又看看后面上面蒙着篷布的车厢。
他的司机从驾驶舱里下来了,看上去年纪也不小了,站在车头边,看看老头老板,说:“三掌柜?”
老头老板说:“你在这里,我过去看看,跟长官老总们扯一扯。”
老头司机说:“是,三掌柜。”站住不动,只是拿眼向这边睃。
这边的国民革命军班长笑道:“你们不用怕,老子们是正宗的国民革命军,省城警备司令部的。三掌柜老板,你过来说话。”说着,他向另一个提了汉阳造步枪的士兵使个眼色。
那兵也不说话,慢慢将枪顺到身前,轻轻拉动枪机到位。
班长使这个眼色,是因为他有了一丝怀疑!
对面二十公尺外的老头老板,虽然嘴里应承着,却是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细问!
班长经常执行戒严搜捕任务,有经验。眼前查问中,对面这老头老板显出些惶恐,乃属正常。可老头并不
直接回答他的问题,顿时引起了他的警觉!
他端着手中步枪,嘴里加上一句:“司机老师傅,请你也过来,我们说话方便。”
他的话里,表面客气,其实已经有了明显的命令口气。
对面老头司机应道:“好的老总长官。”脚下挪动,不快不慢。
老头老板却似浑然不觉两个国民革命军士兵的警觉动作。只见他边向这边挪动,口中咳嗽停了,说道:“差点忘了答老总长官的问话——中号竹扫帚,敝商行进货价七分,在县下百里内委托点交货,运费加上税费加上批发差价加上杂费五种,最后加上政府新规定的商业税成零售价,是为本商行的出售价。”
他已经到了班长跟前两公尺站定。
他连说带走,这一口气已经消耗尽了,站住喘气。
几个驾驶兵听得云里雾里不辨东西,都看班长。
班长笑道:“掌柜的,你们做生意不容易,行了,快上车走吧!”又看看公路宽窄,再看看那小破卡车,点头道:“老子看,能过去。”向站立在十公尺之外的老头司机挥手打问,“行么?”
一个驾驶兵和班长比较熟,笑道:“老哥你是哨卡专家,车子方面也看得不差,这要是过不去,老司机就不要开车了,回家抱孩子去。”
却见那老头司机却不退回去,只是看老头老板。
老头老板犹犹豫豫地问道:“老总长官,你们在这里,那前面?”
他的语气中,有了多的惧意。
班长说:“不用怕,前面大路上,既无土匪,也无赤匪。我们在这里,还是老子刚才说的,执行公务。前面是有我们的人,不过都不在路上,也不会查问你们,你们车子只管过去,走吧!”
他看老头老板畏畏缩缩的样子,笑了,将手中枪关上保险,甩到肩上。又向边上那兵摆摆手。
边上那兵也关上枪保险,将枪顺到脚边戳着。
几个驾驶兵都松口气。刚才班长和兵的架势,弄得他们都有些紧张。
一个驾驶兵说:“走吧走吧!”
老头老板连连点头道:“是,谢谢老总长官们。”
他伸右手向前微微摆动,表示谢意,然后缩回手,顺着上衣襟边的表链向里——
班长微微笑着看,心道:“这就是要表示一下意思了。到底是老江湖,这才是正路子-----而这老头老板,假如一开始就掏钱买路,赤党的嫌疑就大了五分!”
几个驾驶兵也都不傻,和另一个持枪的兵一起看着,“等回城去的酒钱----”
就见老头老板的左手突然从下面向上,举了起来。
距离十公尺之外的老头司机,刹那间身子一伏一展,就像一支箭,倏地射了出来,直向这边窜来!
而近在咫尺的老头老板,左手一起即落,在身体侧面划了个弧线,到得身前停了不动,却是执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
而他的右手,早已经从怀中出来,却不是取了钞票或者银元,而是握了一支黑蓝黑蓝的手枪!
枪口对向面前的几个目瞪口呆的国民革命军士兵。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