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官笑了:“他妈的,你把老子当成什么人了?嗯?嗯。你知道我们虎耳镇的名声吗?”
老孙说:“知道知道,是专员公署下过表彰令的‘反共模范镇’。”
军官得意道:“知道就好。我们向来忠于职守,对革命大业一心一意。不要说几个茶钱菜钱,你就是搬一座金老虎来,老子也不会徇私枉法。”
老孙说:“那是那是,长官。”他心里只骂:“不要说金老虎,就是两粒金豆子,只怕都会晃瞎了你的眼----”
他问:“长官,我可以把手放下了吗?”
军官说:“好,可以了。”突地叫一声:“慢着!”
他这一声,十分突然,老孙一哆嗦,看见机枪手忽地又伏了下去。
这么近,黑洞洞的机枪口顶着,是人没有不害怕的,老孙连忙不动,手举得更高了。
军官厉声问:“你腰里是什么?”
老孙说:“烟,烟袋。”
“好,你用左手,慢慢地取出来。”
老孙说:“是,长官。”
慢慢用左手,抽出腰间烟袋。
军官走近,也不接烟袋,右手突地抽出枪匣驳壳枪,顶在老孙腰间。
“他妈的,你把老子当傻瓜?”
军官骂着的同时,一步跳到老孙身侧,左手到了老孙背后,穿入衣襟下,抽出老孙别在腰后的手枪。
然后一抬腿,正正踢在老孙膝弯里。
老孙身体一晃,另一腿膝弯又挨一下,噗通跪倒。
他嘴里大叫:“长官您听我说!”
军官大骂:“说个屁!你说,你是干什么的?”
他转过来,站出去三四步,两支枪枪口都对着老孙。
这是一种有经验的威胁方式。
不是极高的高手,这种情况下,根本不要想夺枪之类的事。
老孙哪里会有丝毫的反抗心理?不要说这军官的手中枪口,就是那麻袋工事里和岗亭边的三个兵,他们的枪口和眼神,都根本不是老孙能够躲得过去的。
“长官长官!我要见镇长!虎耳镇的镇长!你们这里的最高长官!我是,我是来投诚的!”
军官的双目一亮!
“你说,你是共产党,来投诚的?”
“是的,是的,绝无虚言。要是有一个字假话,愿受任何惩罚!”
老孙想得很清楚,一旦揭底,必须说透,免得保安团的人怀疑,再节外生枝。
“只要见到镇长,一亮底牌,按照这‘反共模范镇’牌号下的政府实力,他们必定在这方面,有相当的经验和对应措施,那时候,就一切安全了----”老孙想到。
军官忽地嘿嘿笑了,有些得意,有些激动。
老孙想:“他妈的,他还不知道老子的官职,就高兴成这样,要是知道了老子是什么人,还不高兴得晕过去?妈的,这都是有赏金的啊!”
他扫一眼另外两个保安团兵的眼神,心中稍稍一紧:“哎呀,要稍微小心一些。不要说多了。这些黑心的家伙,要是计算出,杀了老子,提了老子脑袋去报功,得的钱高过带老子去见镇长,会不会----”
军官的话,打消了他的疑虑。
“嘿嘿,哈哈!好!这位先生,你起来起来!真是大水冲倒龙王
庙!
我说这位先生,你到了我们这里,就尽可放心了!
你看见我们这里的戒备了?
你看看这机枪,你看看我们的明哨暗岗,那里,那里,你看看!
你再想想我们镇子两边的兄弟队伍,你呀,就放一百个心吧!
好,现在,你先生跟我去镇里,见镇长!”
清晨此刻,从哨卡通往镇子街口的宽宽石块路面湿漉漉的。
保安团少尉军官陪着老孙走路,边走边客气地说话。
“这位投诚的先生,您的枪,我就先不给您了。您知道,我们既是‘模范镇’,有些规矩就还是不能破的。破了规矩,上面知道了,对我们不好---”
老孙膝盖还有些痛,走得稍慢,闻言点头:“不要紧不要紧,我到了这里,也用不上枪----”
小镇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
老孙眼光扫过去,扫见一个人侧面,心中一惊。
再仔细看看,刚才看见的那人,已经不见,大概拐弯走了。
“他妈的,怎么刚才看见的那个人,和一个保安团的兵一起,边走还边说笑——好像是中心县委的小阮?”
小阮个子不大,会些功夫,枪法尚可,因为对敌斗争坚决,性格豪爽,被党内同志起个外号“阮小七”。时间一长,他的本名反而被人忘了。
这“阮小七”,过去一直担任中心县委的通讯员兼警卫员,总跟着中心县委书记老书记,东跑西颠。
“听说最近他被调入了中心县委保卫股,担任干事。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他先我一步,投了诚?”
老孙心中忐忑,看看少尉军官,想问,又觉不妥,“现在问,有些节外生枝----还是等见了镇长再说。”
少尉军官说:“这位先生,就要到了,我想问一句,您先生贵姓?我好通报一声。”
老孙说:“不客气,免贵,我姓孙。”
就见少尉军官脚下一绊,人一晃,站住了,左手一指老孙,右手已经将驳壳枪顺了起来,机头大开!
而跟在老孙身后的一个保安团兵,以极快的动作,从肩上卸下枪来,哗啦一声,子弹上膛,枪口对着老孙的脊背!
老孙大吃一惊,也是脚下一绊,站稳了,面对枪口,哆嗦道:“这位长官,这位兄弟——”
忽见少尉军官展颜一笑,摆摆手,让士兵收起枪,他自己也慢慢合上驳壳枪机头,说:“先生不要见怪,我们练惯了,也是我们的——这个,长官,要求严格,要么不动,要动就要快——刚才听先生您说,您姓孙,正好和我们听说过的,这个,共产党领导,一样的姓,所以,嘿嘿。”
老孙心安许多,说:“不怪不怪,就得练好,练惯,不愧是‘反共模范镇’。”
这一阵子下来,老孙说了不止一次“反共模范镇”这个词,嘴里已经溜习惯了,不再觉得拗口。
他点着头,跟上少尉的脚步,心中却有了些微疑惑。
“这保安团小军官和士兵,显得强悍得很,身手麻利,这虎耳镇,放哨的官兵都这样厉害?----我还是先不要告诉他们,我就是他们听说过的共产党大官----他们受不了这样的惊吓,和马上要得大功劳的刺激。万一他们再拿枪比划,岂不又是麻烦?他们练得再好,‘人有失
手,马有失蹄’,一个不小心走火,老子就完蛋了----”
不待他多想,镇公所到了。
少尉军官对门口站的一个手持汉阳造步枪的士兵说:“请报告镇长,就说有一位投诚的先生到了。”
那士兵立正道:“是。”
又狠狠地瞪了老孙一眼,进去了。
少尉他们两个,一左一右,站在老孙身后。
老孙心中又开始打鼓:“这些保安团的官兵,看来都很恨共产党,老子投诚来了,他们还总咬牙切齿。他妈的,希望镇长是见过大世面的,能对老子客气点儿----”
镇长对他,何止客气,简直就是关怀备至。
镇长人还没到,热情的声音已经从大门里飘出来。
“哎呀,贵客临门,有失远迎!”
四十多岁的一个高身材汉子,身着绸衫,胸前斜坠一条怀表僆,满面堆笑,迎了出来。
他两手一拱,和气的目光上下打量老孙。
老孙连忙也拱手为礼:“镇长客气了,客气了。”
镇长说:“屋里请!”
老孙看见,紧跟在镇长身后的一个汉子,大约三十多岁,也是高身材,身上挂了两支短枪。汉子并不说话,只是用如刀般锐利的目光盯视老孙。
老孙心道:“镇长满面和气,好像发财不断的老板。他的这位保镖,明显身上功夫不弱,架势嘛,倒有些像大码头上帮会的打手!”
老孙走进屋里,一眼瞥见,一张八仙桌上,堆了一大堆面团,稍一转身,见镇长的手上,粘了些面粉。
镇长笑道:“先生勿怪。弟兄们日夜值班站岗,有些辛苦,我早起抽点空,给他们做些吃的。”
老孙连忙说:“镇长爱护属下,爱兵如子,敬佩敬佩!”
镇长对紧跟在身后的汉子说:“四弟,你让两个弟兄接着做,我们陪这位先生到隔壁谈。”
汉子说:“是。”嘴里轻轻一声口哨发出。
两个便服弟兄进来,汉子轻声向他们说话,两个点头应承,又都看看老孙。
老孙尽管有了些思想准备,还是被这两个的目光刺了一下。
“他妈的,看老子就像看要被枪毙的共产党似的----”
老孙心中终于有了些不满,“待会儿,老子跟你们的上司谈好条件,等于给你们送奖金来了!妈的----”
隔壁屋里,竟然有个早起就开始工作的青年人。
青年人身着保安团军服,领章上军衔也是少尉。他正在翻看文件,用毛笔在纸上写些字。
镇长说:“这位先生是投诚的,准备记录!”
青年少尉说:“是。”立刻收拾一下桌面,摆开纸笔。
镇长和气地笑道:“先生,为了表示我们的诚意,就不摆什么架势了——我们这不算是审讯,就是先生您和我,敞开了谈,只要先生不嫌弃我们镇子小,把我们当成正宗一级政府,就请畅所欲言,我有问题,也直截了当地问先生。
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老孙连忙说:“可以可以,就按镇长吩咐办!”
他心中道:“看来这镇长,还是识货的人。老子在共产党里,也算是县长一级了,虽然比不了国民政府的县长真有权势,也有县一级的名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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