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腿一哆嗦,站住了没动,木棍在空中摆动了两下,无力地戳到山道地面。
他又瘸了。
壮实得像头小牛犊的清乡队员模样小伙子,终于仰了脖子,哈哈大笑起来。
“老人家,哈哈哈哈!您老人家就不要在老子面前装样子了。
要说您老人家的装样子,也可以算得上这山里一等一了。
要不是老子跟了您老人家小半天,又突然看到您老人家刚才要施展轻功飞毛腿的样子,老子还真不知道,您老还有这么一手?
您老人家现在又成了铁拐李。
刚才你老人家简直就是武松,啊不,黄忠老英雄的样子嘛。
哈哈哈。
行了,您老人家就收起装瘸子的这一套吧。
要不是老子手里有杆汉阳造的硬火,老子现在还真地不敢打包票,能够让您老人家,跟老子回区保安队队部去!
怎么样,老人家,您跟我走吧?
只要您老人家到了保安队部,有什么说什么,把您老人家干赤党的一套,都说得清清楚楚,老子敢保证,您老人家起码老了的酒钱,足够了!
怎么样,大爷?”
老头大惊失色,腿一软,竟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长官,老总,您是哪一路的神仙?
哎呀,可是神仙也有走眼的时候。
我小老儿今天走亲家,多喝了两口,刚才乱晃了几步,没摔倒到山沟里去,就算不错----
小老儿怎么敢和武松,铁拐李,还有黄忠他们大英雄比?
老总,您弄错了弄错了。哎呀,我起不来了!”
五短身材,脖子粗壮的年轻清乡团丁冷笑道:“您老人家倒是不能真和古人大英雄比-----可你们共产党赤匪,要闹的事,那几个球古人,哪里在你们话下?”
坐地上的老头,浑身一哆嗦。
“老总,您说,小老儿是共产党?
这真是天大的冤枉!
小老儿听政府的宣传话语,也好几年了。
共产党,赤匪,那都是青面獠牙,一个个杀人不眨眼----
小老儿不要说自己就是,只怕看见了他们,小老儿都要吓得几天几夜睡不着----
老总,你看小老儿这样子,跟政府一直说的共产党,像吗?
哎呀,我让老总您的话吓的,站不起来了-----”
五短身材的壮实清乡团丁被老头的话逗得一笑。
“他奶奶的,你个老东西,给脸不要脸。
哈哈,看来你是不见,那个,不见棺材不落泪!
你个老东西也不要想糊弄老子。
你想装熊,等老子上来扶你,你个老家伙就给老子一下?
----你个老东西,睁眼看看,太阳还高着呢!
你就不要白日做梦了!
老子这也是为了你好。不然,老子真地上来扶你,你个老东西给老子一棍——就你刚才露那一手,你一棍,也就只当是给老子挠痒痒,赶苍蝇!你信不信?
你老东西还在装!
老子跟你说明白了,省得你个老家伙‘寡妇总梦见那个’——空想胡想----
老子们在那个烧了的赤党泥腿子家后面山上洞里,蹲了十天了!就等来找他接头的赤匪分子!
他妈的,最后这两天,团总让老子看着。老子可真有些烦——
别的时候,都是至少两个弟兄看着。
团总信任老子,因为老子曾经立过功,轻松一次捉住你们两个赤党!
他奶奶的,老子跟你个老东西罗嗦这个做什么!
哈哈,老子啰嗦也有啰嗦的道理!
老人家,您现在,就是老子口袋里的现大洋啊!
这叫皇天不负有心人,运气来了,大石板都挡不住,哈哈!
怎么,你还不服?
老子跟你说,你今天去那个山半腰,要找的那个共产党,半个月前,在离这里百里之外的码头卡子上,被我们政府的人截住了!
他跳了水,中了两枪,沉了。
两天多后,在江水弯处漂起来了,人就不成样子了——妈的,老子也没亲眼见到。
这都是老子区里的县党部派驻员说的,说是对人尤其对赤党分子,就要这样说,攻心!
他奶奶的,老子跟你个老东西,说这个干什么?
也是老子高兴,这道上也没别人,老子跟你说说,让你想通些,自己起来跟老子走,免了老子打坏了你,还得背着你----
你个老东西,这样瞪眼看老子做什么?
那死了的共产党,不是你的爹,更不是你的娘,你个老东西这么恨老子?行了,你也别装了,刚才你个老东西的眼神,就好像要上来咬老子的卵----
老子接着攻你的心啊!
中枪落水的共产党,以为他一跳水,又在死之前,把身上的一些东西毁了扔了,政府就找不到他了——也就找不到你这老赤党了。他也不想想,他在码头上那么一闹腾,总有认识他的良民百姓,会向政府报告!
再说了,报告了,还有十块大洋呢!
就这样,政府轻松地找到了那死了的赤党的家。
那赤党的家属居然不在——我们一时找不到,也就算了——政府还能跟孤儿寡母们的过不去?
房子,弟兄们有些生气,给他烧了。
他妈的,老子高兴,越说越多,说短点儿——老子守在那共产党赤匪烧了的家后面,越想越觉得还可以找到点什么。
老子找了,找到了这个!”
林世山都看见了,五短身材的清乡团丁,手里捏了一个折小的黄草纸块。
连他从这么远,都感觉到了,那坐在地上的老头,浑身一哆嗦。
“老总,您说些什么?小老儿越听越糊涂。
您手里拿的什么?那个,能够证明小老儿是赤党?
您说笑话哪!
要不,您把那个,给小老儿看看?
那是个写了字的物件?不过,小老儿也不识几个字----”
团丁脸上终于有些不耐烦。
他刚才也算将心中的得意说了个差不多。这时候,他将纸块放进口袋里,将枪一横,刺刀闪亮!
“他妈的,老子攻你们赤党分子的心,过去没试过,今天一试,倒是挺难!
老子识的字不多,斗大的,也就能装几箩筐。你们赤党,就像山里的狐狸草獾,滑头得很!
这纸上,留的话,老子看不明白,估计你都能看懂,都是他妈的暗语!
这样,老头儿,你也就半个时辰之前,伸手到那石缝里摸,摸的,就是这个吧?
只要你跟老子到了区里,如实招来,不要说这纸条给你,老子再给你买上十刀八刀黄手纸,由得你老东西用,爱写爱画爱擦屁股,随你!
怎么样,老子说中了你的死穴了吧?
哼哼,你要不到那
石缝里摸,没准儿老子刚才还真地放过了你个老东西。
现在,你说什么都晚了!
起来!
给老子走!”
老头叹了口气:“老总,您真是冤枉小老儿了!
看来,一时半会儿也跟您说不清楚。
好,我跟您走,去区上?可以可以。
不要说去区上,就是去县里省里,小老儿跟您去就是。您不要拿这吓死人的刀对着小老儿----”
老头慢慢起身。
清乡团丁又忽然大叫一声。
“慢!哈哈,老子只顾攻心了,忘了,老东西,你把你的这根棍子,给老子扔得远远的!”
老头恳切地说:“老总,小老儿的腿脚不好——”
团丁哈哈大笑。
“要不是老子刚才亲眼所见,还真会被你这老东西的脸骗住。他妈的,快扔掉!”
团丁虎视眈眈,刺刀闪亮。
老头还坐在地上,无奈地将木棍扔出去十几步远。
团丁继续喝令。
“快,把你老东西的腰带解下来!
没了腰带,老子看你一时怎么跑!”
老头这一回,出于意料地很快解下了腰带。
他嘴里还是很为难:“老总,你对小老儿这样的良善百姓,怎么能够这样?”
团丁乐道:“老子说了那么多,把你个老东西的赤党的脸面揭了个干净,你还不承认——老子不得不防!
你们赤党分子,都有些鬼心眼,有点鬼把戏手段。
老子要是大意了,倒也不怕你跑了,就怕老子还得多费气力。
好,你不要动!”
团丁端着枪,走到老头身后去。
这下,他和老头都面向了刚才团丁藏身的林子,也就是林世山现在依然藏身的林子。
老头害怕地说:“老总,你要干什么?”坐在地上,屁股转动,又转向面对团丁。
团丁怒道:“他妈的,你个老东西,老子要杀你,都不用开枪,就这一刺刀就够!
老子要你不要动!”
老头好像终于被镇住:“好好,老总,我不动。”
团丁又绕到老头身后。
这时候,他和地上的老头,全都背对林子里的林世山。
团丁轻轻地将自己手中的汉阳造步枪放到一边山道地面,又用脚踢了踢坐在地上,手握布腰带的老头。
“老东西,把你的腰带给我。”说着弯腰,准备接老头向后递出的布腰带。
后面的,林世山都可以判断出,团丁实在不放心这个老老的狡猾的老头。他要用老头的腰带,把老头捆起来。
老头本来正呆呆地坐在地面,两手握着腰带。
这时候,他很干脆地说:“好的老总。”
然后两手向上向后一抖!
他的两只手臂向上向后猛伸,将那布腰带甩成一个弧形半圆,在空中一兜,堪堪兜住了那俯身的团丁后颈!
就听得团丁惊呼一声。老头大吼一声。
“啊!”“嘿!”
就见团丁已经直了腰,五短身材,肥厚的脖颈,将身前拼力向下拉布腰带圈的老头,整个带了起来!
这时的景象,外人看来,十分奇特,也有些滑稽,假如这不是一场生死搏斗的话。
老头此刻,就像是一个大大的婴儿孩童,在肥壮结实的团丁胸腹前面,缩身弓腰,全身力气都到了两手两臂上,拼命地拉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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