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尉对路口的大群老百姓吼道:“老子在这里负责卡子,是对你们的命负责!
你们想要过去,有几个是真地有事,非过去不可的?
他妈的,都给老子等着!
等到了明天早上,老子关卡开始放人,你们凡是正经老百姓的,都可以随便过去!
现在,不行!谁也不许过去!
不听老子话的,就是和刚才这两个赤匪一样的下场!”
林世山暗暗大骂:“狗日的反动派!老子要过去,是要找老子的党!等到明天再过去,老子的同志弟兄去了哪里?到哪里去找?”
他的心凉了半截。
路口大群百姓,再也没人吵吵要过卡子去。
人群开始向后移动。
就听上尉叫道:“乡亲们,你们刚才看了活的赤匪怎么变成了死的赤匪,现在,老子再让你们看看,早就死了的赤匪!”
说着,他上前两步,一把拉动那土墙上遮住什么的大白布。
林世山一看,手止不住地哆嗦。
要是手边有枪,他会毫不犹豫地开枪,打狗日的反动派上尉!
土墙边,靠着墙,戳着三具尸体。
尸体上都是连血带土,衣服又脏又破乱。
两个是男的。
一个女的,短发垂下,遮住她的脸。
上尉疯了般大叫:“天亮之前被我们挡住的这三个赤匪,本应该早早埋了算了。可是乡亲们来得急,我们来不及埋这三个想要冲卡过去的赤匪,就只好先遮着点儿----现在,干脆让乡亲们看看,我们再把他们埋到土里去。
嗨,干什么不好,非要干赤匪?
你干赤匪也就罢了,还非要从老子这里闯,往禁区去,想要和那边的赤匪会合?
他妈的,真是蚂蚁咬大象,不自量力。也不想想,老子在这里,能让一个赤匪随便过去?
-----”
林世山转身就走,再也不去听那上尉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自小山中长大,自有不少山林经验,便绕路走,想绕过反动派的队伍。
终于发现不成。
反动派的军队,不是吃素的,封住了所有的大小要道。
除了变成鸟,或者一头野猪之类,再无他法过封锁线。
肯定还有可行通道,只是林世山不是那一带山区人,到底对地形不是彻底的熟悉,只好打道回府。
他等到大情况平稳了些,再过去,却发现,一些当地恶霸组织的反动民团,协助国民革命军,把守要道口,设下捉人埋伏,比正规反动派军队,讨厌十倍!
西边远远的山区里,红军力量越来越大,这是他不时偷偷找份过期报纸,看到的。
只是那边,实在离自己家乡太远,要去投奔红军,不知要遇到什么,报上还有说这边商人到匪区去,全被共产党把钱没收了,人也杀光了----
林世山根本不相信报上的这种谣言。这些都是和“共产党共产共妻,青面獠牙”之类路数一样。
只是,没有组织介绍,没有靠得住的路线,他好几次走向那边,都被迫折回来----
看看一年多过去了,他还没找到党组织,便有意地改了些路子——到城里镇里瞄看。
“共产党,总不止只在山林乡村之间吧?
”
这天,他扛了一根好木料,到了虎平县城。
卖了木料,他坐到饭馆里,要了两个菜一个汤,一小盆米饭。
木料卖的价钱很好。
他却耷拉着脑袋,丝毫高兴不起来。
脑子里想:“嗨,这一趟,看来又是他妈的白跑了。”
这样的白跑,光这虎平县城,今天已是第二次。加上另一个县城的三次,小镇大村的十多次,总共多少次?早就记不清了。
他曾经想到,“----好些小学校的教员,读书多,从看书学知识,才干起革命来。我留心一下。”
有一次,他卖柴给一间小学校的厨房。
收了钱,本来应该离开小学了,他却假作走错,转到学校课堂外面,偷听老师讲课。
他听到的,一个中年男老师正讲算术课,讲的是乘法口诀。这个他会,听了好几分钟,也没听老师讲出一个字的其他的。
一个胖子男的,偷偷走到他身后,拍了他的肩膀一下。
“老乡,要想学点算术?”
林世山已经在胖子拍自己肩膀之前,就大致发现了他,只是一时躲避不及,索性装听算术的样子。
他点头哈腰地:“对不住先生,我路过——”
胖子上下打量他一下,笑道:“可惜你年纪大了,就是这小学旁听,也不成。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个老师?你跟他学,就是每次给他买点酒喝就成了。”
林世山事先已经在厨房里向伙夫打听过,学校董事是个胖子,有些政府背景。他估计就是这人,连忙恭敬地说:“先生,不了。我就是听这老师讲的,挺有意思,和我跟私塾老师学背的一样----”
胖子笑道:“乘法口诀表,当然一样。”眉头微微一皱,“你老乡不是想听些别的吧?”
林世山道:“怎么,还有别的?我能听懂不?可不要讲什么经啊,书啊的,那可是一点味道都没有。”
胖子上下打量林世山,然后鼻子里哼一声:“经书,也有好有坏。中国的经书,好得很!有的教书的,不好好讲中国的经书,讲什么外国的经书,外国的什么姓马的姓牛的。结果怎么样,把自己讲到牢里去了----”
林世山大惊:“老师讲课能讲到牢里去?这是什么邪经?”
胖子再看看林世山,点点头:“老乡有这样的,这个,认为,很好。看来你住在大山里,离城里镇上都很远,不然,我可以让你有时候来听听算术——嗯,这样吧,你以后打柴,可以送到这里来。我刚才已经听说了,你的柴好,价钱也公道。”
林世山连连道谢。
胖子转身走,又停下,转过身来,加上两句:“刚才说的,那讲邪经讲到牢里去的教书的,就是我们这个学校的——我本不愿跟老乡你说,怕吓着你,看你好像懂点国民革命道理——在这里讲过邪经的那个年轻人,上个月,被政府毙了。”
林世山呆呆地站着。胖子校董看看他,满意地转身走了,还丢下一句:“老乡,记着,有好柴,送这里来!”
林世山心中大骂:“老子要有机会,把你的腿劈断了当柴烧!”
这会儿,坐在县城一角小街饭馆里,他仍然有些不甘心,“老子这么大老远跑这里来,哪怕能听到一点咱们组织的风声也是好的----”
他果然很快就听到了风声,大风声。
他心事重重地吃完饭,说:“伙计,算账。”
随着他的话音,外面小街上嘡地一声锣响!
“县府公告!有赤党分子王四建者,利用县中学教员身份,蒙骗政府,暗中宣传共匪理论,发展匪党组织,手段阴毒,怙恶不悛,终被识破,今日明正典刑!再过一会儿——午时三刻,在东门外草坡山刑场,王匪四建,受惩授首,各业百姓,可前往观看!看赤党恶徒之下场,扬国民革命之正气!县府公告!——”嘡,又敲一锣。
林世山和走到跟前报账的伙计都呆呆听着。
喊街者的又一锣响,惊醒二人。
伙计说:“两角七分。”
林世山拿出三角钱,问:“伙计,东门外有个草坡山?”
伙计说:“有,一出东门就能看见。”
林世山说:“谢了伙计。不用找了。”把钱递给伙计。
伙计说:“谢谢。”转身就走,好像要急急地到后面跟别的伙计议论今天杀人的事----
林世山一出东门,就看见了草坡山。
一是不远,二来一些老百姓正在向那边聚集。
林世山混在人队里,慢慢走了过去。
他听得人们议论。
“----不是说,这案子一堆抓了五个吗?怎么今天就毙一个?”
“这你都不知道?街上早就传开了——一个是报告检举王匪的,立了功。一个在被抓的时候,跳窗子逃跑,被包围的兵敲了一枪托,正打在脑门上,死了。还有两个,听说家里正在使大钱救,这俩罪不深,就是嘴硬,挺着不招,也不认罪-----”
“你这说的不怎么对,有一个,家里是县里数得着的大富,他本人也刚刚被王匪拉进赤党,我看顶多判个一年两年----”
“你懂得多?我看你就是一胡说!
你看看,咱们县里这两年,凡是抓了的真共产党,认准了的,不投降的,有哪个活了?你说,有哪个?
老子说那小子,就是不死,也得扒层皮下来,最少判十年!共产党啊,赤匪啊,只判个一年两年?你小子大中午的,就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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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世山站在能看得见杀人点的位置。
那杀人点好认,有一堆土。
那土边,必有一个坑。
到点了,一群人簇拥着一人,向那杀人点移动。
那人五花大绑,身体后面一支大而高的标牌,上面有人名字和大红叉。
有两人将被绑人按跪在地面。
被绑人没有出声喊叫。也没回头。他应该被采取了什么手段,叫不出声来。
林世山还是感觉到,那人挺直的腰背,透着一股子气向外,向上!
有人扯嗓子喊叫着执行死刑的命令。
好像还加上了一句:“----大家看清楚了,这就是赤匪死不投降的下场!”
枪只响了一声。
不多的观众轰然,惊呼和议论声四起。
林世山手指似要抠进冲担木去。
他迅速地留意周围人的表情。
他不是来看反动派杀自己人的。
他想找机会,看能不能遇到自己人。
他看见一个年轻人,表情有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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