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中平的记忆中，没有这个老农民的丝毫印象。
他断定从来没见过这位老农民，这才从容地进入此屋，还要借住一宿。
老农民这一声问，好像在姚中平脑海里放了一炮，激起巨浪。
不料，老农民问完那一句如雷鸣般的问话后，自己却笑了起来，大摇起头来。
“呵呵，我也真是糊涂了，平伢子他爹，得平伢子晚，现在都已经五十大几奔六十的人了。就算山外人富态年轻，也不会年轻到这个样子吧！”
老头儿直摇头，笑自己眼拙。
他摇多一下，姚中平心中就轻松一分。
“他妈的，总算老头不是顶糊涂，还能算清这个年龄帐。”
不料老头儿还没完。
他直愣愣地看姚中平，猛地问一句：“你是平伢子？”
不待姚中平回答，老农民已经激动起来。
“你是平伢子？我看你就是！
哎呀，这可多少年了呀！
你不记得我了？
我是你苦大叔啊！
你小的时候，你爹转到山里各处买山货，带着你到了我家住的附近。啊，那时候，我们住在半块大架山那边。
啊啊，那天，你爹看见了一棵灵芝，要去摘，不巧滑了一下，挂在一棵树上，你当时急得直哭，我正好路过，正好又带了爬山的绳子，就帮了你爹一把。啊啊，你爹客气，还让你给我磕了个头？你不记得了？”
记得！姚中平太记得了！
他离开山里时候，已近十岁，而他爹遇险那次，是他不满七岁时候的事情。
人常说，七岁开始记事儿。
而七岁前的事情，绝大多数人，都只能记得某几件事情的某个个别片断。
那都是发生在小小年纪时期最惊心动魄的事情吧。
那次，就是姚中平童年记忆中不多的惊心动魄事件之一。
只是，记忆中的苦大叔，怎么会是面前老头这个样子？
那苦大叔，年轻英俊，身手矫捷，轻而易举地便化解了姚中平他爹的生命危机。
姚中平思索和回忆，大脑运转好像一时跟不上趟了。
老农民看着姚中平一脸困惑表情，自己苦笑一下：“嗨，也许是我弄错了。”
姚中平心中放下大半：“哦，大叔，你刚才不是告诉我，您姓张？怎么，您过去是姓苦？还有这个姓？”
老农民慨叹一声：“我是姓张。只是，过去小时候家里人起的小名，苦娃子。先生您知道，山里庄稼人，孩子名儿起得贱，好养不是？后来人长大了，又很快老了，就从苦娃子，成了苦哥儿，苦大叔，苦大爷----”
他自嘲地一笑，目视姚中平。好像还想问什么。
这令姚中平心中燥火萌生：“你这老头儿，还没完没了？”
姚中平身负重任，已经憋足了劲儿，就在一两天内就要走到目的地。现在，正在接近大功。
他早已打听过，这附近一带直到目的地，目前没有红军赤卫队的队伍活动。
而赤党的山间组织，也都处于秘密活动状态，对他这样的人，不会大张旗鼓地查堵。
不料，眼下在这里，他却遇到了这样一位热心好客，还有些历史渊源的老头儿！
姚中平
立刻决定：“离开此处！”
即便是到林子里露宿，他也有一定的知识和能力，能够设法休息几个小时，熬到天亮。
再有一天多，他便能完成任务，开始回返。那时候，任务完成，他可以插近路，走上大道，穿城过镇，舒舒服服地走回程。
姚中平起身谢道：“张大叔，谢谢您的玉米糊糊，咸菜也是好香啊！我好几年前吃过，好吃，谢谢您！
我突然想起来，我今天如果不能回附近的虎尾镇上去，我的一个那边镇上的朋友，怕我出意外，会报官的。那样，就给政府添麻烦了。
我想，来的路我还认识。虽然现在天黑了，您老人家给我找个火把什么的，我还能摸回去。”
姚中平哪里需要什么火把？他挎着的包袱里，就有一个小小的手电筒。
以他城里客人的装束，有个手电筒并不奇怪。
他现在说什么要张大叔给他火把的话，纯粹是要让张大叔的思路分叉，不再苦苦纠缠他姚中平是什么当年平伢子的说法思路。
张大叔果然转了思路。
“啊，好的，先生您拿好这个。”
张大叔从房角的柴堆边，摸起一支扎好的松枝火把。
就在递火把给姚中平的时候，姚中平发现，张大叔笑了，笑得很诡异。
姚中平说：“怎么了，张大叔？”
张大叔到底是山里老农民，还是藏不住话。
“你是平伢子。哈哈。那年我把你爹拉上山路，你在边上急得直哭，脚下一滑，就在原地摔了一跤，手掌在地上石头尖上挂了一下，挂得不浅，流血了。我当时就从背篓里拿了草药，给你敷上了。你爹当时还说，我给你敷的草药，从味道上，就能闻出，比他带的草药好。我还说，药再好，孩子手掌上这个伤疤，怕是要留下了。
我刚才心里总解不开这个谜，我总觉得，你应该就是平伢子了。你看你手掌上那个伤疤印子。小时候受伤好了，常常一个印子会留一辈子，人长大些，伤疤变得小一些，越来越浅，嗨——”
张大叔感慨不止。
这时候，他看了看一手拎着还没点着的火把的姚中平的脸，嘴里突地噎了一下，把叹气缩了回去。
姚中平当然知道，老农民张大叔为什么突然停止了感慨。
姚中平还知道——不用照镜子他就知道——自己的脸上，这一刻，充满了杀气！
他的耳边，响起了洎江侦缉大队大队长姜贵的话语叮咛。
姚中平动了。
老农民张大叔到底是山里生山里长，也许有和野兽搏斗的经历或者常识，就在姚中平起动的一刹那间，他一步跃出，到了柴堆边，一猫腰，右手抄起了地上的一把劈柴弯刀！
弯刀到手，老农民张大叔一边回头一边向后挥动手中弯刀。
他挥得很慢，实际上只是一种并不确定目的的防护动作。大概只是下意识地想起到一点阻拦作用。
也许他现在还并没有完全将姚中平当成自己的敌人。
而姚中平，已经将面前这位老农民，过去的苦大叔，现在的张大叔，已经列作了此次任务的当前最大障碍！
只要“过去的平伢子到过这山里”的说法传了出去，有心人就能查到“过去的平伢子”现在是干什么的。
那后面，极大可能就是一系列的麻烦、危险。
至少，秘密不存——侦缉队的人悄悄进山了！进入了敏感地区-----
必须铲除障碍！
老农民窜步时候，姚中平快速跟进，紧接着，他右手掌伸出，快而准地挡在了老农民向后挥动的右臂上方。
不要说老农民犹犹豫豫的动作，就是老农民想要全力发动，被姚中平这么一下准确有力的前期阻拦，这一欲挥刀，也不再具备任何威胁之功。
而姚中平的左手，掌心向下，五指并拢，均从第二节弯曲捏拢，大拇指亦钩紧，手腕直，肩关节为轴，肘关节为次轴，从腰部开始转动发力，聚力在掌钩尖端部位，对正了老农民的脑后，急促一击！
老农民口中哦地一声，尚在半蹲姿势，人往前倒。
姚中平左鹰爪一弹即回，配合右手的回捞，接住被捞上向后的老农民右臂，右手一滑一拧，一把夺下了老农民手中的弯刀。
老农民这时候才颓然栽倒地面。
姚中平夺下已经昏迷的老农民的弯刀，动作不停，整个身体顺势下蹲，右手一转手中弯刀，一刀斩下，正中老农民后颈！
噗地一声。
老农民死透。
姚中平这时才松了一口气。
这一阵子他出手格杀老农民，出其不意，技巧也比老农民高出许多，而仅几秒钟过去，他浑身大汗冒出来。
他只觉两腿乏力，一屁股坐到地上。
就在此时，突地惊觉。
因为刚刚稳定了些的煤油灯亮光忽闪了两下。
姚中平向门口看去。
一个半大小伙子，愣神看着他。
半大小伙子手中也有一柄弯刀。
姚中平刚刚反应过来：“这是老农民张老头的儿子回来了！”
半大小伙子哇地叫了一声，转身就窜出了房门去！
姚中平已经有了第二反应：“这半大小伙子，留不得！”
他的力气又回来了不少，从坐姿，收腿回来，两手一撑，忽地窜了起身。
他如风般扑到门外，却见外面场院空地上，月光如水，一个人影正奔出场院，向左面山道上移动。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
姚中平将弯刀交到左手，右手伸到背后----
他脚下开移，就要起步追去。
就在此时，就见那人影不动了，再动之时，却是从刚刚奔上去的左面山道上，向下移动，越来越快，直扑姚中平而来！
月光下，那人影手中弯刀突地折射了一点光亮出来，落入姚中平眼中。
这点光亮，足以让正准备追上山坡去，杀了这半大小伙子的姚中平心中惊惧。
“半大小伙子，你小子要拼命----”
闪念之间，人影已经冲到面前，月光斜照下，半大小伙子面目狰狞。
显然，他已经从刚才猛见姚中平杀人的无限恐惧中，惊醒过来。
他选择了转身回头，前来拼命！
纵使是技巧力气都差上姚中平一截子，纵使是半大人的匹夫之勇，也令姚中平本就心虚的气势顿时一缩。瞬间，他甚至产生了转身就逃的念头。
就在逃命念头一闪之际，他的右手，摸到了腰背间的驳壳枪柄。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