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话语有时候能够像一枚小小炸弹，在听者心理上引起震撼，这时候，李副处长的这番话，就像这样的“心理炸弹”，把另外三个，两大一小“剿共能手”震得一时都说不出话来，脑袋里翻江倒海-----
“兰四的下落，关系到了我方派遣的秘密人员的生死！这就是说，找到兰四，关系着我方一个剿共的秘密计划的执行，能否成功！
这可是是比‘弄明白一个惨案始末，吸取经验教训’要重要得多！----”
“---兰四本人的最大牵挂，当然应该是他的媳妇和孩子，现在正在政府人员监视之下的家属----”
“----上海是兰四起家发展的地方，无论帮会的帮规如何严厉，像兰四这样的人，总能找到愿意为他奔走，或者隐瞒秘密的江湖兄弟。
而这些都算不了什么，令人感到可怕的，是另一股力量。
那力量，不怕什么政府的杀头清剿，敢摆开了阵势，和国民政府国民革命军刀对刀枪对枪，杀个你死我活！
兰四和这帮人——赤匪共党——连在一起，才是政府的大麻烦！----”
四个人的思路，像四列向一个大方向奔驰的火车，快快慢慢，不时走点岔道----
包括提出了问题严重性的李副处长，全都面容严肃，感觉肩头沉重。
“由你走”面容严肃的同时，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他觉得，自己这次随李副处长到上海来，算是上峰“提拔”了他。
“老子被处里队里当成了‘福将’，总是在清理出共党奸细的时候，大难不死。妈的，老子要好好表现，这回，别让那个什么狗日的兰四被老子撞见，撞见了，老子就是跑断两条腿，也不能再放那小子逃进人海，无影无踪----”
联想到李副处长刚刚提到的“绝密”，“由你走”不由暗暗心生寒气。
他知道，“政府对付赤匪共党，那是绝对没有客气的，从来都是执行总司令委员长的严令，凡不投降者，务必斩尽杀绝；而赤匪共党，对付咱们政府派出打入他们匪区匪军内部的人，不也一样？绝对无情啊！妈的，幸亏老子的本事也就干现在这一行，要是本事再高些，不定哪天就把老子派到匪区匪军里去干活儿----妈的，那样，要是被查出来了，吃花生米，那是最轻的了，到那时候，他妈的那是生不如死啊！老子要是遇到那种情况，还不如自己死了算了，怎么死呢？----”
“由你走”的侦缉队员生涯，从训练到实战，从来都是算计如何杀死别人，从未想到过怎样杀死自己。即便是在最近一年的时间里，他在和共产党交手过程中，被弄得极度狼狈，也从未想过自杀。这时候，却在这机密安全的内部会议桌边，想到了这个问题。寒气在他心中点点加重。
李副处长主持下，更为细密的盯守监视计划步骤，点点制定着。
实际上，他们的对头，地下共产党组织的有关人员，此刻，已经发现国民政府的军警
特人员，瞄上了兰四的家属。但是，这些共产党人还并不知道，也完全没有意识到，兰四的身上，还牵扯了更加重大的线索，关联着更加重大的秘密----
大约就在小烟镇的小山崖被爆炸震得乱抖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黄浦江边，一声汽笛鸣叫，一个打扮像个乡下人的男青年，走下轮船。
他走出码头，先是像所有刚刚从乡下进城的农村人那样，东看西看几下，辨识了一下方向。然后慢慢沿街走着，还不时地看看路牌，嘴里叽咕一两句。
一个头发梳得很整齐的年轻人走过来，热情地向他打招呼：“这位阿哥，你是要找住的地方，还是要找工作？”
乡下青年稍一迟疑，答道：“我又想找住的地方，也想找份工作，怎么，先生你能帮忙？”
年轻人在乡下青年说话的时候，很注意地听，好像在辨识什么，然后说：“正好，我们公司需要找职员，”他上下打量一下向下青年，点点头：“我看阿哥侬这样的，年纪，身体，都蛮好的嘛！怎么样？有没有兴致，到阿拉公司做工？”
乡下青年好像没怎么听懂，睁大眼睛，望着头发整齐，衣着光鲜的年轻人。
年轻的公司职员热情地解释说：“阿哥听不大懂我们上海话，这没有关系，我刚才是说，阿哥你这样的，身体又好，年纪又小，如果到我们公司里工作，以后前途很好，工资会很高。”
乡下青年来了兴趣：“啊先生，有这么好的机会？”他的脚步，随着这外表神气的年轻人站住，正好站在一根电线杆边上。
乡下青年看看另一个从马路对面慢慢走过来的小青年，微微笑了笑。
外表神气的上海年轻人说：“我不骗你，阿哥，我们公司，上海很大的买卖，每天都要招很多职员的——”
乡下青年看看前后左右，微笑道：“你们公司是不是电话公司？”
年轻人微微一惊：“阿哥，你怎么知道？”
马路对面走过来的小青年也愣了一下，走到一边四五公尺地方站住。
乡下青年继续微笑道：“你是不是想让我试一试身手，爬上这根电线杆？然后，你们两个抢了我的包袱就跑？”
年轻的公司职员目瞪口呆：“阿，阿哥，你？”
乡下青年轻轻地用地道上海话说：“侬两个小赤佬，还不自己跑？阿拉今天脾气好，不打断侬的个脚——”
两个骗子都愣了愣，然后突然起步，撒丫子跑走一溜烟不见了。
有过路的人看见了这一幕，只是笑了笑，便继续赶自己的路了。
大上海，这样的戏，每天每时都有上演，今天这里的一幕，算是一段小喜剧----
乡下青年，正是洎江手枪队的骨干队员朱垣。
轰走了两个小地痞，朱垣迅速地消失在了小巷之中。
用上海话摆脱了小骗子的纠缠，立刻离开现场是最佳方案。
不然，引起其他人怀疑，总是麻烦
。
两个小骗子，一时倒不会出什么问题。他们一般是不会因为“乡下青年说上海话”，立刻就去报告警察或者其他政府人员，那样等于自己先给自己找麻烦。
只要一时没事，朱垣的时间就够了。
半小时后，朱垣的基本脸面已经变化成了另外一个青年人，他身着工人服装，戴了顶鸭舌帽，从一个里弄走出来。
又过半小时，朱垣在一间当铺的库房角落里，握住了一个另一个比他年岁稍长的工人的手。
“阿鲁哥，真的是你？”
阿鲁上下看看朱垣，又注意地看朱垣的眼神，微微摇头：“垣子，刚才对暗号之前，我怎么也看不出是你，你要是不用老口气跟我说话对暗号，我也看不出是你。你变了，我说的，不是你的化装——”
阿鲁感慨的话里，意思很多，朱垣一听就明白了。
这几年的战斗生涯，能极大程度地改变一个人！
不用说自己，就是面前的阿鲁哥，也和过去，有了极大的不同。
两人四手紧握，四目交集，都微微一笑。多少话语，都在不言之中。
两人的眼神交流：“别的以后再慢慢说，现在，任务第一。”
只是，阿鲁的目光闪了一下，说：“垣子，还是先说一件事，就两句话——妈妈一切都好，在乡下我的老家那里。”稍一顿，加上一句，“妈妈知道你很好。”
朱垣的眼睛湿润了：“谢谢阿鲁哥，谢谢这边组织上。”再一次紧紧握住阿鲁哥的手。
别的，不用说。
“组织上”也都是人，当然知道儿子想娘，更知道娘想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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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鲁谈了最主要的事情，说：“----情况就是这样，和兰四接头的弟兄说，看兰四的情绪很稳定，一直潜藏不动，也没任何怨言，他很相信咱们，看来你们在南江那边，工作做得很实在，兰四这个人，也是个能干事情，靠得住的人。”
朱垣点头：“我的上级，也说兰四这个人底子好，功夫也不错，要是能够早点吸收进组织，是个能手。”他看看阿鲁，“可惜，阿鲁哥，咱们一起办完这件事，你也只能恭喜别的地方的同志弟兄，力量壮大啦！”
他这样说，不因为别的，只因为兰四这样上海黑白两道都知晓的高手，太容易引人注意了。
阿鲁点头道：“也只能这样了，好在，都是咱们自己弟兄，不同地方而已，垣子，你现在，不就是把好手吗？这回，弄不好你就得大大露一手！哈。”
朱垣笑了道：“阿鲁哥，需要的时候，我一定上！你定好计划就成！”他注意地看阿鲁的脸，“哎，阿鲁哥，你还有话要跟我说？”
阿鲁微吃一惊：“垣子，你真地大变了，你怎么，能看出我这里——”
朱垣微笑道：“跟我的大哥兄弟们学的，阿鲁哥你接着说。”
阿鲁又带了些感慨地道：“咱们这个——啊，能人多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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