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光棍探子心中有火,甩动腿杆子走出去,听得那前方上面不远处阳台门将要关未关之际,那男人的声音传出来一句半句,“----不要让人看见,怀疑----”
阳台门关上了,听不见那上面的声音了。
年轻探子心中一动,“怎么?老子听到的那两个字,是什么?‘怀疑’?这他妈的,这词儿好像有些不对啊?”
年轻的“包打听”急速地继续想着。
“-----就是这家伙装有钱人,在外面混,难道到了这里,他俩这个破家里,还怕引起什么别人猜疑?谁要是上了他的当,受骗了,也是直接找他小子算账,还会到这里来观察他的衣食住行?他妈的,这里头有点名堂!
再说了,‘怀疑’?这词儿,不像是一般人随口说的吧?”
年轻的“包打听”脑子转动不停。
“-----这男人能够张口就出来这样的词儿,怎么回事?能说这样的词的,定是个文化人。他妈的能识字,这年头,到哪里不能找一份工作,过得去的工作?犯得上和漂亮老婆住这样的地方,穿这样的破汗衫,套那装样子的衬衣领子?
他妈的,有点不对!”
想到这里,职业性的狐狸般的习惯念头一个接一个,在脑海里跳跃、连贯----
他不再迟疑,脚下加速,到了地方,轻轻跃起,脚下蹬住看好的位置,手脚并用,三两下,利用旧墙上的凸起凹下处,以及下水管固定钉扣----攀上了这户有着美丽女主人和神气男主人的住户的阳台底边。
再攀高一点,他轻巧地翻过阳台栏杆,贴近了阳台边墙壁,离阳台门只有一尺多远。
看看下面,没人经过。看看阳台同高的巷子对面住户,阳台门紧闭,没人。
探子伸长自己上身,把耳朵贴到了这边阳台门边框木上。
“----上让我照顾你,我就得做好。你身上都有味道了,这才容易引起别人猜疑呢。你就不用管了。生活上,听我的----”
“----真是辛苦你了。我最近忙,事情多。谢谢。”
“看你,说些什么呀?好了,吃饭吧。今天有些好吃的,是什么?你猜猜?”
年轻探子还想继续往下听,却是没敢继续听,因为,他听见,脚步声正在向他这个方向,阳台方向走来!
年轻探子翻过阳台栏杆去,连倒两下手,攀低了些,纵身跃下,撒腿就跑!
跑了十多公尺,一个墙角处拐过去,喘喘气,伸脑袋出去。
那阳台上静悄悄的,不见人出来。
年轻探子也不想再回去看了。“这俩吃了饭,也没什么别的地方可以去,这大上海,这样的年轻男女,出门没钱花,还不让人笑死?他们定就是在家里办些男女间快乐的事情了,他妈的,穷光蛋装样子,也能骗到手这样的媳妇,他妈的----”
年轻探子骂骂咧咧地走在开始灯红酒绿都亮起来的上海大街上,想象着那对相貌上很般配的穷男女现在正在干些什么,回忆着自己听到看到的场景,人的模样和他俩的话语----
年轻探子站住了,乱糟糟的脑子里,有什么清晰了些。
“他妈的还是不对,什么夫妻还这么客气?虽说有老话说,什么夫妻‘相敬如宾’,那他妈的应该说的都是有钱人家阔佬和阔太太的那一套,穷得‘那玩意儿敲得板凳响’的人,还摆什么斯文架子,说得好像戏里的话?
哎呀,他们两个,不会是什么‘拆白党’,专干什么骗人案子的吧?
不会不会,那种人老子也见过,没这么在屋里还装腔作势,拿腔拿调的。
不对,他们两个,不会是‘拆白党’,但是,好像不是夫妻!那么,还可能是什么呢?”
年轻探子腿一软,站住了。他的心跳得紧了。
他是受过训练的,当然知道,顺着自己这个思路继续想,会是什么方向----
这些方向,并不是只有一个。
大上海,什么样的人都有。仅仅各路地方军阀就有各种探子和代理人驻扎,有公开的,更有秘密的。
而各路“帝国主义”,也有探子和间谍猫在这里。
年轻探子自己,就有过去的狐朋狗友,当了东边那个岛上帝国在上海的小走狗,吃香喝辣,比他这“包打听”神气多了。
可这些秘密的半公开的职业人等,绝对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穷到这种地步,还乐呵呵地“做事情”,不计生活报酬的角色!
那就只有一种人了!
年轻的“包打听”想到这里,心跳如鼓!
他靠在电线杆上,稳稳神,再一次细细回忆自己听到的每一个字。
他想了好一会儿,想要记起,自己刚刚翻过阳台,耳朵贴到门框边上,听到的第一句话的前半,也就是稍稍前面一点的几个字。
好像想起来了。
他的腿又一颤,站稳了。却是没有多站几秒钟,便撒开腿杆子,开始快跑起来。
离开大街,他穿小巷过小街,为的是将自己探得的这点东西,尽快报回到自己挂名干活儿的区侦缉队去!
----年三少刚刚从外面回来,路经这间报告室兼审讯室门口,听得里面,那位年轻的“包打听”在向值班侦缉队员报告。
年三少不在意,就要走过去。
每天都有老少“包打听”过来,说上一通这样的报告。绝大多数,一听就是胡扯。
也有能够弄出“共产党名堂”来的,只是太少,尤其最近一两年更少。仅有的不多的案件线索,也都只是哪一路土匪大盗惹了事,或者某个地方军阀的人弄出麻烦来了,侦缉队打听到了,也就是往警察局一交便算完事。
真地破了共产党组织的案子,当然也不算太少,但那些,都是共产党内的投诚分子,向政府机构供出来,再军警特大出动,把已经被卖得干净的赤党分子来个一锅端---再其后,就是皮鞭老虎凳辣椒水,加上枪子儿穿人后脑的具体活儿了----
年三少刚刚走过那门口去,耳朵哆嗦一下,脚下也站住了。
屋里,那年轻的“包打听”正在说最后的一两句话。
“----哥,就这样,这些事情,您听了大概觉得没什么。可是,我敢断定,我想起来的,听那女的说的那个词儿,我自己,以前从来就没有听说过!老子—
—我自己也绝对想不出来,人说话,嘴里能够这样顺地溜出来这样的词?您老想想?”
值班侦缉队员说:“这个,有点意思。我待会儿,向队里报告。你小子,不要掂着那女的好看,再回去看,看得不好,坏了事,你小子的奖金就飞了啊,哈哈!”
年轻的探子陪笑道:“那是,哥,我指着您关照小弟哪。”
他陪笑说着,正要转身,就见正在桌边清理记录,正在要补写上什么的那值班侦缉队员嗖地站了起来。
“队长,您来了。”
年轻探子一转身,看见了这一带大名鼎鼎的区侦缉队年队长。
他立刻来了个不伦不类的立正:“队长,您来了。”
年三少点点头,从值班队员手中接过报告记录,目光扫了扫。
记录上,要点六条,分析点——就是这“包打听”自己的猜想论据——两条。
年三少眉毛一抖:“嗯,不错。哎,怎么不见你说的你听见的那个重要的词儿?”
年轻探子说:“啊,队长您听见了?刚才我报告的时候,说的主要是事情经过,最后才跟值班长官报告这个词。”
值班员立刻点头证实,年轻探子说的是实话。
年三少也点点头,他看见了值班员正要补写什么。
他将记录递回给值班员,饶有兴致地问:“那是个什么词儿,你头一次听人口里说出来?你再重复一遍?”
“是!队长。”年轻探子来劲了,又来个立正,这回站得像样子了些。
他感觉到,自己离奖金,更近了!
“报告队长,那女的说的话头是什么,‘组织上’,后面是什么‘让我照顾你’我想,前面要是人名字,倒没什么了,可要是那个词,这个,那个,‘组织’,-----我可真地敢对天发誓,我这辈子,第一次听人这样说话!”
年三少的目光突地变得极为犀利!
“你说的,不会错?”他的眼睛紧紧盯住年轻的“包打听”。
年轻探子打个寒噤。
他见过年队长这种目光,好像狼看见了前面不远,草丛中的猎物藏身不动。
年轻探子再一次想了想,一咬牙,“富贵险中求!”他想着,“不立功,哪里有钱吃喝玩乐?
不吃喝玩乐,在这大上海蹲着,眼看人家吃香的玩美的,老子年纪轻轻,不是活受罪么?”
他胸脯一挺:“不会错!除非——”他迟疑了一秒钟,“除非有这样的人名字!就是那样,也实在太怪了!”
年三少笑了,拍拍年轻探子的肩膀:“好,就得这样想和干!”他转对值班侦缉队员说:“记下我的话,这小伙子,干得不错,无论有没有后续的文章,他的本月奖金,十足发放!如果此次探听的情报牵出后续大成果,给他列作队员第一替补名额!赏金按战果计算!”
侦缉队员说:“是,队长!”
年三少又说:“立即通知副队长和各小组长,到我办公室开会!”
侦缉队员说:“是,队长!”他一边在脑子里默诵队长的命令,一边继续等队长发布命令。
他看出来,命令还没下达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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