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有打土围子攻小城经验的柏团长，端着望远镜，嘴里唏嘘抽一口冷气。
“他妈的，这么硬的土白狗子！”
他看出来，这俩角楼，布置上团丁，配上机枪，便可轻松封锁住城门外河道边小开阔地。
毫无疑问，俩角楼上，现在就有机枪手正在日夜值班。
就是没有机枪，这种工事，人都不用露脸冒头，只从射击孔里向外甩手榴弹，便能把那数百平方米封得死死。
红军战士就是攻到了角楼下城墙外河道边，面对那高耸的巨大石墙，和那十多个窄窄小小，互为犄角掩护，不停喷射火力的射击孔，也是等同送死！
柏团长曾经率队攻下过好几座大恶霸的土围子。有的围子敌人也十分凶恶，终被英勇的红军战士攻打成功。有的围子，红军付出了巨大代价才打下来。打下之后的战果当然也很丰厚。那围子里，光腊肉大米，就足够红军一个师半年的耗用！
“----那些围子，跟这年家围子一比，就是树棍子搭的猪圈！”
柏团长继续想，“幸亏我们红军有内线！”
他放下望远镜，摸出怀表看看，下令：“做好战斗准备，等待信号！”
年老团总每天早上起来得很早。
这是他祖上传下来的习惯。
定下这习惯的，就是用土炮轰死太平军营官的他曾祖父。
曾祖父当年说：“看史书，以及各种话本，都道兵法中攻城，难在白天强攻。而我这年家围子，地势之险，石料之坚，千里内未闻有可比之城----任何强敌，要破我年家围子，唯有用内奸，或乘夜色攻城，或攀登后山天险之途-----
我年家，今后只用经过生死艰险的自己人负责护城，可免内奸之虞。
平时，城墙上各口各点，要准备足火把，夜间守城时，使用热油浇下，再点燃形成火阵，应足可击破敌人的夜间攀爬城墙之偷袭。
围子的三面后山上——永远要派人巡逻看守！
有人说，‘连野羊都摔死了好多，人根本上不来’。这是鬼话！
咱年家人假如这样大意，迟早咱年家围子要被攻破！——要知道，人比野物，高明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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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年家后代，须得勤勉，不贪安逸，每日早起，巡视防务----
再立一条规矩。我年家子孙，除非以后有人进了大城，当了大官，其余在此年家围子内生长之后代，晚上一律不可饮酒！要喝酒，白天喝！中午喝！从黄昏起，可以吃大鱼大肉，不可饮酒！
以后，诸子孙可见我今日立此规矩之好处。
好处之大效用，当在保我年家围子不为外敌所破，百年千年，威名永存！”
年老曾祖当然知道，世界上，没有攻不破的堡垒！
所以，他也立下了能使家族真正站立不倒的规矩：“永远跟着官府走！千万不可跟官府作对！”
好几十年风云变幻，就仗着曾祖父留下
的规矩，再加上留意观察后的果断变通，官府交替变化起落，年家围子却屹立不倒！
最近这几年，共产党带着穷人造反，闹出很大声势，连红军都有了自己的灰军装，也成立了苏维埃政权，有点像一方“官府”了。
而在年大团总眼里，“他们还是土匪，怎么能跟蒋委员长带领的正宗国民政府对抗成功？”
而且，红军这边的“官府”，乃是要灭掉年家大业的“造反赤党”，是年家这样家族的仇敌。
之前，年家围子假意提出“井水不犯河水”，那也只是祖上前辈们用过的权宜之计。
而红军连这个权宜之计都识破了，双方自然成了不打不算完的死敌----
年老团总深深吸一口清晨的带些水汽的新鲜山间空气，惬意地哼哼两声。脚下一双“千层底”的布鞋，在城墙顶的青石道上跺两下，噗噗的两声轻响。
他转脸向跟随在身后的两个儿子一个副官说：“他妈的，咱们年家围子，说到底，还是靠山吃山。看看这大青石墙，哪一块不是这山里长山里出的？好山啊！都说山外的世界如何花花绿绿，老子看，有山有水有石头，有粮有肉有美人，咱年家围子，就是第一等的人间好世界！”
大儿子“兵字营”营长说：“那是！爹，哪里也没有咱年家围子住得踏实，玩得心安！”
二儿子“勇字营”营长说：“人说外面的女子如何如何，我看，怎么比得了咱咱山里的妹子，水灵，干净，那个什么？三弟怎么说来着？”
年老团总斜斜眼睛，笑道：“你小子打仗守城有一套，一碰文的就不灵。哎，裘副官，老三怎么说的，你记得不？”
裘副官走上前来一步，讨好地说：“是，卑职记得一两句，三少说的，大概是，‘天然去雕饰’，又有，‘清泉养芙蓉’。”
年老团总笑道：“妈的，老三到外面世界好些年了，还记得咱山里的好，哈哈。哎，你两个，有空，也跟裘副官学学。不要除了‘兵’，就是‘勇’，再就是只会硬弄女人，不会弄些斯文的，哄着她们----”
两个儿子营长都说：“是。”炯炯目光望向裘副官。
裘副官连忙道：“老爷抬举小的了，抬举卑职了。”
年老团总笑了：“也不算什么抬举。小裘啊，你也不容易啊。好几年了，也算是，这个，这个，妈的，什么词来着？老子要儿子跟你学，老子自己看来也要跟你学，哦，老子想起来了，‘忍辱负重’，嗯，小裘，你不容易，真地不容易啊！”
裘副官浑身一哆嗦，似是极为害怕，身体都缩了一截。
他嘴里说：“老团总，您老人家这是什么意思？”
说着身体向后退，不料身后两支硬邦邦的枪口顶住了后腰。
稍稍偏脸，竟是两个年老团总的贴身保镖站在自己身后，两只驳壳枪大张了机头。
年老团总哼了一声，微微摇头，正要继续说话——
就在这时候，裘副官突地动
了。
他全然不顾自己腰背上的两只枪口，自己伸双手拔枪！
老团总的两个儿子营长，已经先动一步，狠狠地从两边双拳同出，一共四只拳头，击打在裘副官的双臂上，两肋间。
两个保镖并未开枪，只是都伸出了空着的一手，成拳，冲击在裘副官的侧背上！
裘副官的身手，和这四个人中任何一个相较，在伯仲之间，他怎么抗躲得了四人六拳同时攻击？
他缩身闪让间，已经中了三拳，大叫一身，左手拔出枪来，枪却落地！稍一偏脸看，左臂上已经中了一刀，汨汨流下血来。
年老团总闪身退后，将手中匕首在衣袖处擦擦，笑道：“裘副官，你的功夫，还是比你平时显露的，要高得多。只是老话说得有理，‘好汉难敌三只手’，我们五个人，对你一个，也是足足看得起你了吧？也对得起你好几年下的功夫。妈的，居然让你爬到了副官！”
裘副官已经受了重伤，被两个强壮的保镖拧住了胳臂。
他强笑了一声，嘴边渗出血来。
他显得极度诧异：“老，老爷，这是怎么回事？您要处置我，想必我是犯了围子的什么规矩？刚才算是变起突然，卑职也是随机反应——假如您老人家事先给我提个醒，说我错在哪里，卑职在围子的百年规矩面前，自是绝无反抗之心，由得您老人家处置就是——就是现在，您老人家既然已经下令制住了我，还请老爷数出卑职的不是之处。若无差异，卑职自当服罪，并必当竭诚尽力，清心改错。老爷，您不会不念记卑职入堡这些年来，为老爷为年家所效之犬马之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说着，他满面惊恐，显是对年家围子一向的惩治铁规极为畏惧。
年老团总走前两步，仔细看裘副官脸上表情，看了好几秒钟。
裘副官脸上依然是恐惧和求情之色。
年老团总摇摇头，微叹道：“小裘，你也真真地是个人才。从这一面来说，老子也没看错你。
可惜，你这人才，却是要送老夫我，和我年家百年基业，上死路上去。”
裘副官更加惊恐：“老，老爷，您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懂？您忘了，卑职曾经从豹子扑击之下，侥幸拉开您老人家？又一次，您老踏雪失足，卑职背您走了十几里山路？”
用枪口指着裘副官脑袋的一营长，这会儿手中枪口低垂了些，目光看向老团总父亲。
年老团总又摇摇头：“要是昨夜之前，小裘你这一番话，足可以让老夫回心转意，给你治好伤，老夫向你负荆请罪！可今天这会儿，再要老夫上你的当，岂不是老夫同你一起，演什么‘苦肉计’？哈哈，那才是天大的笑话。老夫要是那等心软之人，就成了葬送年家百年光彩的老败家子了！”
两个儿子营长又都看向裘副官。他俩虽然都已经被通知了内情，只是现在面对裘副官亲口告饶和提起过去点滴，也都心生疑惑，“这裘副官，差不多在这围子里长大成人，他是内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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