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树上暗处躲藏的李木森，都心中暗生感慨：“三十岁不到的乐技工，这口头禅，也是在生活的迷茫中逼出来的。”
犹豫，彷徨，一时间稍大些事情总拿不定主意------这年头，许多有本事的人,被五花八门千变万化的世间事情弄出来的毛病，这乐技工也有了。
小放有些过意不去：“乐哥，我让嫂子和小树来，反倒给你添了麻烦。”
乐长义的声音严厉了些：“小放，你胡说什么？我知道咱乡里的事。你要是这次不带了嫂子和小树来，那狗日的保长什么的，多半要干出什么大坏事来！哼！”他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那帮混账王八蛋，本来就没安着好心。你也不用瞒我。我都听你嫂子说了。周围几个村，连不归狗日的保长管的村子，他都去糟蹋了两个男人在外劳作的媳妇——又有当今这大乱世界的好机会，混蛋们要害死人，都不难，加上个赤党的罪名就是！他妈的。”
乐技工在外多年，已经能熟练使用不同于家乡的流行骂人话。
小放说：“乐哥你不怪罪我？”
乐长义爽声道：“怪罪你什么？我该谢谢你！小放，你我从小一起长大，虽然乐哥我比你多吃了几年干饭，到底也是不如庄哥那样心中有数，做事情清楚明白。好，这个，以后再说，小放，你有什么打算？”
小放高兴了些：“乐哥，我看你在厂子里干得不错，各方面都说得上话，又有大人物关照你。你替我说说，让我在厂子里也做一份工。我不怕苦，虽然笨一些，多下些力气就好。”
乐长义冷了声音：“小放，咱们说了这么好一阵子，你还听不明白我的意思？你怎么还想到这厂子里干？你知道，我们厂子是做什么的吗？”
“兵工厂，造枪造炮吧。”
“造枪造炮，是要做什么用？”
“当然打仗用。”
“你知道就好！打仗用，就是杀人用！杀的都是些什么人？都是和你我一样的穷苦百姓！”
小放像是绕过点弯来了，点点头，接着又进入下一个弯道：“那，乐哥，你干的这样好，还说自己要不停地学，还有好多东西你还不会，乐哥，你这是为什么？”
这一句，明显把乐长义问住了，他嘿嘿地笑两声，又冒出口头禅来：“这个，倒一时也说不清楚。又或者，我还没有想清楚。嗨，我这人也有个大毛病，不知究竟是好还是坏——我喜欢捣弄机器，琢磨点技术，也许这是天生的习惯，我自己都挡不住自己。我看见什么东西坏了，用起来不顺当，就想快点捣弄好。这种时候，就好像有鬼上了我的手，我听手的使唤------机器不转了，我比开机器的人还他妈的着急。”
他停了一下，像是在考虑是否告诉小放，自己心底的有关想法。
小放大概也和树上的李木森一样，听这迷恋机器技术的乐技工“乐百能”说的，也有些心中感触，“这是好事呢？还真地是什么毛病？”
就听小放说：“这样——乐哥，你怎么打算？”
连他都听出了，
乐长义肚子里有些别样的主意！
“也许，”乐长义说，“我就是不在这里干了，还有别的地方可以干——这个，倒也一时说不清。小放你先和我们一起住着，有你乐哥吃的，就有你吃的！
我当然知道，你闲不住。我有朋友在附近镇子上做事，我让他们给你找份工，先做着看。”
小放含糊地应了一声：“好吧。”好像不是太愿意的意思。
乐长义说：“小放，凭你的脑子和力气，过两年，成个家，养老婆孩子，过个一般人家的日子，倒是不十分难。”
小放又应了一声，也不多话。
乐长义继续道：“小放你以后慢慢会对你乐哥我的话，明白得多一些。有一条你记住，咱们的大哥庄哥，家里都被坏人糟害了！这世界上，还能为庄哥报仇的人，粗看起来，也就咱们俩了。哼哼，其实不然，不然得很啊——糟，我跟主任他们混多了，说话怎么有了这个味道？倒也一时间不是什么大事，老子得小心些——好了小放，这世道人间，你和我一样，都还要慢慢看，慢慢学------
今天晚上说得太多了。我不敢在家里跟你说这些，怕你嫂子担心着急。马上又要怕多一层了，怕隔墙有耳啊！”
李木森在树上大吃一惊！
还不待他想出应变的下一步，就听小放说：“乐哥，你的意思是，有人看着咱们家？”
乐长义冷哼一声：“今天还没有，明天就不好说了。”他怕小放听不明白，解释说：“总监向你探问过了，看来他也已经向我那车间主任打过招呼。我这半桶水技术的两下子，还真有人关心，嘿！”
小放这下脑子转动灵敏：“乐哥，你是说，厂子里会安排你们一家的住处？”
“看来有这个意思。”乐长义冷静地说，又加上一句，“小放你先和我们住一起，然后再找地方另外住，不能让他们把咱们全都看死是吧？”
小放有些急眼：“怎么这样？”
乐长义道：“兵工厂嘛，重要，他们层层都有人，专门管这些事情。要是出了事，最上面就是找总监，拿他是问。”
小放说：“难怪。”语气中，有了些后悔和难过。
乐长义笑道：“哈，小放，不要乱想。你不说，他们就不知道了？那也太简单了。好，小放，打起精神来，咱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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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木森在极偶然的情况下，偷听了这番谈话后，将乐长义列为自己在这南江兵工总厂里，必要时可以说出心里话的第一号对象。
这都是设想，没到必要的时候，他是不会主动联系任何人的。
他和这乐技工，从来只有工作上的偶然交集，从未说过其余的话。
李木森向“言舅舅”申强谈了乐长义的情况，将那夜听到的对话作为重点，仔细地回忆了当时树下两人说的每一句话。
申强抽着烟，边听边想。待李木森说完后，申强凝神一会儿，又向李木森提了几个问题，得到清晰的回答。
申强微笑说：“小木，看
来，你的眼光不错。我不是单从你刚说的作这个判断啊——”
李木森不明所以：“言舅舅，还有其他人也这样看？”一想，笑着自己摇摇脑袋，“我这想哪里去了？怎么还会有其他人？”
申强立刻回答：“你说对了，还有另外一个人，也像你这样认为，乐技工，是一个我们可以争取的人。你猜猜，是谁？”
李木森脑子里电光石火，冒出一句：“是丁师傅？”
他说的，正是那位被兵工总厂记账小组盯上，结果慢了一步，被其逃走无踪的地下共产党人。
申强略微吃惊：“小木，你还真地想得到！”
李木森却问：“丁师傅在哪里？他还好吗？”
申强笑答：“他很好，我也是一个小时前，才得到他的消息。他提出的可以争取的技工人选，就是乐长义乐技工。”
李木森却突然有了些沮丧之情。
申强当然看得出这外甥为什么会这样。他笑说：“丁师傅也提到了你的名字。不过他说，一时看不清你的政治倾向，你明白我说的这个词的意思？”
李木森说：“明白。”沮丧之情却是未去。
申强大赞道：“小木，你很成功！连共产党人天天观察你，都看不出你的‘倾向’，看来，你云川舅舅早早让你开始磨性子，有好处，你没有白磨！”又打气说：“在这里，就得这样才对！比如说，丁师傅在这里两年多，你没有看出他是那边的吧？”
李木森说：“没有。”已是有了钦佩之情，也对言舅舅的话语之深意，有了了解。他的脸上，沮丧之气一扫而空，代之以勃勃朝气。
申强说：“这乐长义乐大技工，我看，行！”
李木森立刻跃跃欲试：“我去跟他谈？”
申强摇摇头：“不，你不出面。从现在开始，对南江兵工总厂的所有人来说，你就是一个不带什么色彩，拥护国民政府，专攻技术，准备升职工程师的技术人才，准备娶妻生子的年轻人。你的目标，成为专家，等待我们派人找你。此事已经决定了。”
李木森一听，又见言舅舅目光有神，语气坚定，立刻想到，“这事情，都不是言舅舅和云川舅舅能够定下来的------”他也严肃了许多，身板标直。他感觉到了肩上的份量。
申强笑道：“不过现在，暗地里我们这次行动，还需要借你的力气，把乐大技工撬走。来，我们商量一下------乐长义家搬到了新地方，那里住了些什么人？你给我画个简单的图，说说情况------”
小树从窗口，看到他爹走进了院门，喊了一声：“爹！”冲出去，抱住乐长义的腿。
小树刚来那几天，对乐长义还显得生分，毕竟好久没见他爹，印象中都淡忘了爹的形象。没几天，乐长义能说能乐能给儿子讲故事做玩具的本事，使小树将他当成了偶像，亲昵得不行，连他妈妈都“眼红”地说：“我带几年，不如长义你带几天。”心里却是极其高兴。她原来最担心儿子和丈夫在一起时间太少，都不认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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