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森当时却是认真了:“好,我不说,舅舅您也一样不跟别人说!”
他想的是,“大人都说我不够稳,我稳个样子给你们看看!”也跟云川舅舅来个约定-------
小木森和云川舅舅都看向普爷爷。
普老头笑咪咪地点头。
云川舅舅说:“好!小木我和你约好!都不说这个小秘密!”
小木答应了:“好,我一定做到!”他知道,这是疼爱他的云川舅舅给他的一个磨练,磨出一种渐渐渗进心底的习惯。也许,许多人一辈子的谦虚,就是从这样的地方起步-----
小木森看云川舅舅向他的普叔告别,样子似有些伤感。
小木森那时候还不知道,云川舅舅已经看出来,普爷爷知道他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不愿担个名义误了小木森的前程----
那年月那时候,师父如父,人走了,徒弟应要尽一份孝心。
像普爷爷这样的无儿无女之人,徒弟要守灵几年,都是可能的。
云川舅舅走了——后来小木森知道,云川舅舅是去寻求他的救国救民道路去了。
半年之后,普老当年救乡亲的旧伤复发,含笑辞世。
当地私塾老先生写就吊唁短文,相当于后世的悼词。文中有这样句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公当年冒死救得数十命,功德与湘山湘水同在!送十恶不赦之歹徒入地狱,公英德威名,永存世间!---”
普公当年一起出生入死的高手朋友来了,颤巍巍地向老弟兄告别。
小木森和闻讯从四方赶来的普公徒弟们一起,为他的普爷爷披麻戴孝,送上山岗。
小木森果然一边练武,一边好好读书。读了私塾,又进了洋学堂,读了自己喜欢的科学,工科之一种,机械制造。
十六岁,小木森从工业专科学校毕业。
他倒不想当兵。这世间的兵,他看得够了。
他刚刚进入洋式学堂时候,听说云川舅舅,当了兵,成了一个北伐军的军官。不久后,还收到过父母亲转来的,云川舅舅写的家信中特地写给他的一封信。信中说到革命的大好形势,并提及北伐军中的战友之神勇------
他当时很兴奋,想到自己“过几年是成年人了,也当北伐军。”又想到,“那时候,北伐早打完了,我就当一个国民革命军”。
没多久,国民革命军整个变化,把尚在少年的他弄糊涂了。
更使他不明白又生气的是,学校放假时候,他回家乡,眼见过去国民革命中弄出来的一些好事情,又在国民革命军支持下,翻了个儿,过去被追捕查找的人,转过头来追捕查找别人,而且干脆利索——抓到了就杀!说是“赤党”。
他还听说,云川舅舅逃出了北伐军,逃到家乡,蹲不住,赶紧又逃走了-----
对头们把云川舅舅的堂姐两口子——也就是木森他的父母亲抓去讯问,族里人花了许多钱,才把人赎回来。
这事儿,直到他回到家里,才听说。原是父母亲怕他担心着急,写信时没告诉他。
他生气又不明白
中,爹妈要他赶紧离开家乡,回学校读书去。
临走时,父母亲说:“你以后,好好在外面读书,找事做,跟家里通信就成,不要随便回来。这里以后只怕还要闹事。”
他那时年纪还小,也看出来了,当地被打被压的穷苦好老百姓,好像还要闹事!
他要不是担心父母亲,自己又的确年纪还小,还想继续读书,就有可能等着闹事起来,投入进去!
父母亲还说:“你还小,不过可以记住一条,你云川舅舅,那是真正的好人,做的,也都是好事!”
父母亲在他走后不久,就带着小妹,离开了家乡,到了西江省一个亲戚家投靠,慢慢定居下来,还给他来了信。
收到父母亲从新家乡来信那时,正是他拼命学习,准备投考工业专科学校的时期。
他考上了。接下来,就是刻苦的继续学习。
毕业时候,政府开的军校特地动员优秀专科生直升军校。
他不想去,他想到:“读完军校,出来不就是进国民革命军,当一个对老百姓恶狠狠,或者跟别的也叫国民革命军的军阀开战,再或者,去剿赤匪吗?”
他隐隐地感觉,自己的云川舅舅还没死,如果还是兵,可能就是国民革命军们正在使劲要剿灭的赤匪中的一个。
他决定不上军校,也不参加国民革命军。
可完全离开自己喜欢的工业技术,离开枪和炮,他很自然地也舍不得。
正好兵工总厂招收技术人员,李木森想想,决定“还是试试看,能进去,学的技术知识能用上,干着看,真不顺心了,再转行!”
他一考就中,进了兵工厂,当了一名见习技术员。以他的聪慧,一年后,成了正式技术员。
因为工作需要,枪,他没少打。对于练出好枪法,他兴致不大了。
“练成枪法,打谁?当兵打仗?非吾之愿。打仗打死的,绝大多数都是穷人----”
小木森把兴趣转移到了研究军火技术上,十八岁,他成为兵工厂最优秀的技术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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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南江兵工总厂最年轻有为的技术员李木森,要放弃他所得到的高薪位置,放弃他前面的升职工程师的大好机会,放弃他已经捧上的铁饭碗,或者可说是金银饭碗------
起因也许从他十岁之时就开始点点种下了。
什么样的人是好人,什么样的人是坏人,在孩童的心里有孩童的评判。
到了他渐渐成人,这好人坏人的划分自然愈来愈困难,愈来愈复杂。
只是,如今家乡里那些坏人当了权,成天害好人,这是不会看错的事实。
不然,他父母亲这样的,以前根本从来不问政治的普通农家人,怎么会为了躲避灾祸,而逃离家乡?
而当听到政府宣传,他云川舅舅那样的人是“青面獠牙,吃人不吐骨头”的时候,少年李木森已经在心里发笑了。
坚持学完,并且将所学投入到挣钱生活中,这些,大概都是在为了前面某一个目标。虽然那目标一直不是十分明确。
他在工业专科
学校读到一半,曾于放假期间,直奔父母亲所居新山乡。
新的山乡既陌生又熟悉。
熟悉的,许多都是和老家山乡一样。
一样的青山绿水,一样的高峰深谷,一样的纯朴山民,可是——一样的坏人神气活现!
一些高兴和更多的担心中,父母亲跟他说,要他短短住几日就走,同时,在这山乡,不要说自己在山外的详情!
少年李木森已经正在迅速地长大成熟,他立刻就理解了父母亲的意思。
这新山乡,也有清乡团,和老山乡一样。
几天时间里,他在家里使劲帮父母亲干各种事情,还到山上砍柴,他本是山乡出身,这些都是熟路。
甲长来的时候,李木森到山上砍柴去了。
等到保甲长一起来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这新的家乡,回学校去了。
他在城里的通信地址,按照父母亲的嘱咐,由一个好同学家里转交。
他知道,这些,都是父母亲吸取在原来老家的教训,采取的尽量保护家里,保护他的办法。
父母亲后来的信中说,他毕竟只是个毛头小伙子,保甲长听说他在外面读书,那以后也许有前程,也就没多罗嗦,退了一步,算了。
也因为新家乡的亲戚多少有些拐弯抹角的关系,连同他们的来路,也就都糊弄过去了。
当然,这也因为李木森的父母亲都十分踏实地务农,别的一概不参与不过问。
李木森再没回过新家乡和老家乡。
这一两年,他自己那过去只埋头技术,不愿认真思考什么政治的心思,慢慢有了些改变。
他稍稍开始留意厂子里和社会上,自己接触到的人中,哪些是有可能有些秘密的人。
过去的对自己人生道路的设想,一点点地在起变化。
这时候,他才隐隐感觉到,自己的父母亲,好像也有些什么秘密,现在的秘密,没有告诉自己。
而最近这几天,他除了担心新家乡父母亲,更加逼到眼前的,是该担心他自己了!
还在一个多月前,南江兵工总厂,进驻了一个“记录组”。
听起来也就是顶多一个记账的的小机构,为防止有人偷盗贪污而设立。
其实不然,李木森很快就了解到,这是一个特工人员派出组,好像是来自省城行营侦缉处之类的衙门。
记录组大约有三五个人。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人数都不确定?因为这记录组,有的时候就是三个人,连续两三个星期就是这三个人,有的时候又突然多出两个来,躲在厂子门口的一间屋子里,从玻璃窗向大门口看,看进出工厂的工人和职员们。
这几年的政局动**,还有政府或毙人或判人刑的密集行动,早就让普通老百姓心中有着大禁忌,无论心中如何想,在这军警特满大街乱窜的日夜里,用个词形容,大家都“噤若寒蝉”。
兵工总厂的工人职员更是知道,这种重地,触碰了哪里不对劲了,脑袋随时掉下来!所以大家都小心翼翼,极少打听和传播有关记录组人们的事儿和话。
该来的总是要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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