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黎之虎在台灯下，仔细看一张纸片。
纸片上写：“－－－我已经进入一基层位置，适当时候会联络。十数日时间，只觉线索甚多，却无一为有价值之物之人。匪党必已知弟之来洎，不敢轻举妄动。此况于我剿共大计有利，只是弟每思省城之仇之耻，寝食难安。弟当设计一策，逼匪党动作，望大力协助－－”
小郭在牢房里，嘴不闲着。
“哎哎，我说看守大哥，你跟上面当官的说说，早点接着审老子这案子行不？怎么问过老子两次，用鞭子抽老子一顿，又说老子说的不错，却不放老子出去？他妈的。怎么？你嫌老子说话难听？这都是关老子十几天不闻不问，给憋的！哎哎，看守大爷，你老人家行行好，把老子这脚镣子去了！这他妈的什么事？老子什么事情都没干，就这样关老子不放？哎哎，你把那位作记录的长官请来，老子要跟他说话。我看你们这看守所，也就他老人家一个人能知晓我们这些受冤枉的小民之苦。
啊啊，你老人家瞪什么眼睛？啊啊，好好，只当我没说。哈好，再关老子一年。行。妈的，不过你们总得让老子给老子的老子送个信出去吧？看守大爷，你不想想，要是你落在老子这受冤枉的地步，你怎么想？”
小郭一边说骂，一边提着脚镣在牢里转悠，时而还做个鬼脸。他大约每天这样骂骂咧咧地折腾一次，然后就安静了，平和地与看守聊天吹牛。
他心里当然着急。
他想到：“就以这警察局看守所的档次，小覃他们不难打听到我的下落。他们也应该知道，我这里可能会有些有用的情报。同志弟兄们肯定还知道，敌人明松暗紧，想从我这里弄出些东西来－－－”
他坚持练功，也不避开看守。
大胖脸看守爱跟小郭逗乐：“哎我说大侠，你这功夫这么高了，还天天练，这要是真按你说的，把你脚镣子去了，不用放你，就放风的时候，你大侠跳他妈的一下，还不就飞了过墙？”
放风！
这两个字，小郭听着就像是寂静中听到响了一枪。
“－－－组织上要是一时收买不了反动派特地安排的看我的看守，就只能寻找别的办法。如果是派人和我联系，就需要设计有人进这看守所的办法。进来的人要和我联系，最好的时候就是放风的时候，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就得有损失－－－我得留意了。啊，那狗日的四大金刚剩下的渣滓，现在到了哪里？看这样子，他人走了，还管着老子的事情。这看守所，连警察局，估计都没人敢管老子的案子。哈，好。要是在外面的同志弟兄灭了那金钢，老子这案子，岂不就没人管得了，没人能弄得清楚？好，有机会－－－”
小郭想得很快，也很多，他自己也没估计到，他想的，和后来的事态发展，居然很近似！
省城“燕燕”咖啡厅洋味十足。
入夜，已经有了洋味儿的人们，喜欢些洋味儿的人们，还有一些地道的洋人，喜欢到这里喝咖啡，谈论欧美国家的大小事体。大到“美国为
首的大国正在走出二九年经济危机”，小到省城哪间店“刚到了件连衣裙，开价二十大洋，不是抢钱是什么？”
几个一看就是公子哥儿的男青年，坐在一张桌边，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哪间舞厅来了新舞女，是风华绝代还是稚气可人。
一个大方脸青年对一个外表文雅面相白净的青年说：“哎小七子，你看那边，对对，就是靠墙那张桌子，那洋鬼子边上那位，嘿，怎么样？我看，也就十六七吧？”
文雅青年看了看，笑道：“六哥，那女孩儿，属于文静型的。”
大方脸青年说：“是是，我知道，这点眼光老子还没有？还用得着你小七子提醒？”
文雅青年愣了愣，又笑道：“六哥，你喝多了。我说不到这里来，你非说来。”
大方脸青年拍拍脑袋，说：“我没喝多啊，不觉得头晕啊！”
边上一位同伴说：“六公子，你呀，从来喝多了不承认，你呀，也就一两白酒的量，每次都要充，啊这个，都要喝过头。”
又一人说：“六哥你收住点儿，这里是咖啡馆，不是餐厅。”
大方脸青年大怒：“他妈的，你们这是怎么了？一个个人五人六的？老子不知道这里是咖啡厅？老子说自己没喝多，那就是没喝多！”
文雅青年赶紧说：“六哥没喝多，没喝多。”
大方脸青年高兴了，拍拍他的肩膀：“小七子还是够意思，看得也清楚。”忽地又说：“哎，老子过去，找那位小妹妹聊聊，你们说怎么样？”
几个人连忙拦驾。
“六哥，这可使不得，你没看那边？那是个挺斯文的洋人，派头挺足。”
“六哥，你别急，我等会儿找人问问，看那小妞儿是什么路数，回头再给你六哥报个准信儿。没想到六哥你这样的和尚性子，今天也有了凡心，哈哈！”
“六哥，我看那洋人岁数不小了，怎么就找了那小姑娘？六哥你别去，去了也是讨没趣。”
真不知道这班公子哥儿是劝止还是怂恿。
大方脸青年站起身来：“老子还不信了，你们看我的！”
文雅青年冒出一句：“你要是亮出你交通厅长公子的名头，我看六哥你能成。”
大方脸青年扭头问：“能成什么？”
文雅青年道：“能够讨得美人喜欢啊！”
大方脸青年哈哈一笑：“他妈的，老子今天就不亮什么公子身份，老子就是一个穷学生！哎，你们谁都不许说我是什么公子啊！你们看我的！”
他迈开步子，摇摇晃晃向那边去。
几个人有些慌，都看文雅青年。一个说：“七哥你这激将法不合适，这要出了麻烦，六哥酒醒了，会归罪咱们。”
文雅青年笑道：“不会出事的，你不要看六哥粗豪性格，其实心细着呢，我有一次———”
他边说边转身，话却是噎在了喉咙里，因为他看见，大方脸六哥已经出手，一拳把正坐在那里色迷迷地看着对面小姑娘的洋人，打了个四仰八叉！
大方脸六哥一拳揍翻洋人，把拳头杵在桌面上，仰天大笑：“哈哈哈，你个洋大人，中国话学得不错，中国拳怎么不学点儿？跟你说，中国拳套路虽多，真正管用的，最简单的手上拳法，名叫炮锤！就是说，跟他妈的放炮一样，跟锤子砸下去一样，哈哈哈！”
他又扭头向这边几个公子哥儿：“你们谁也不许提老子老爸的名字！好汉做事好汉当，老子看看警察们怎么办这事情！”
文雅青年脸都白了，完全忘了刚才说的那些，冲过来：“六哥，咱们走，我找人替你了了这事儿！”
大方脸青年看看他，笑道：“兄弟，怎么样？你六哥不是白吹的吧？”
文雅青年说：“不是不是，六哥，快走！”
大方脸青年看看门口，看见好像有警察过来，立刻说：“啊，不好，还是走了的好。各位，不要说老子老爸的事情啊，倒不是别的，他要是知道了，老子一年都不能和大家一起出来了！”
几个人一听，连连点头：“不说不说！”
大方脸青年冲到门口，正好撞上闻讯赶来的警察。
一个小时之后，大方脸青年被关进了区警察局看守所。
第二天上午，看守所放风，小郭最后一个出来，提着脚镣链子，骂骂咧咧地走出通院子的小门。
外面阳光明媚。小郭眯眯眼，调整好视力，扫一眼院子里的难友弟兄。一眼看出，有三个新来的。
一个愁眉苦脸地正在向新结识的牢友诉说什么，不用听不用问，一定是在说他的冤情。
另一个正在讨烟给一个看守，满脸堆笑。
第三个，正在背对着小郭，连带比划地大声说他进来的经过－－－
“－－－洋人怎么了？老子就不尿他，老子就这么一下！”
小郭这里，脚镣链子哗啦一响！
小郭看得十分清楚，那新进来的青年人，在吹嘘他揍洋人的英雄行为时候，比划他的打人动作时候，本来是一个弓箭步，前蹲后蹬，后腿挺直，脚掌抓地。不料青年人过于兴奋，动作有点收不住，后脚离地而起，还蹬了两下，轻轻向左一摆，才落回地面。
小郭呆立两三秒，才继续东张西望。他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敌人的监视之下，更不用说开口说话了！
但是，刚才，那青年人的动作，如今这世界上，应该只有两个人能够特意作出，并且明了动作的含意！
本来有四个人知道，现在，四个人中有两个，已经在多日前老许牺牲那天，一同殉难。
那是小郭的两位生死战友。
剩下原知两人，一个是小郭自己，另一个，是南江省共产党保卫部长小覃。
这动作的含义是：“情况紧急，有什么情报，快告诉我！”
本来，这动作可在原地站着做出，轻轻抬起一脚向后，点两下，左摆一下即可。
而大方脸青年的动作乃是在吹牛之中做出，动作也似过大。
小郭却确信，“这是自己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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