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来了两个不小的官。一个穿军装,一个穿西装。
两个大官说:“把迟林飞写的材料,拿来看看。”
两个人坐在监狱长办公室,监狱长亲自给他们倒茶水。
看了好一会儿,穿军装的大官道:“这写的什么混帐玩艺儿?不见悔过的话,也没有什么共产党组织的情况交代。”
穿西装的大官说道:“这是写的经济理论观点,留下,兴许有用。”
他想想,又摇头:“不行,照这个做,不是成了共产党了吗?”
穿军装的大官说:“我看,这小迟的脑袋,怕是难保。”
穿西装的大官问:“你还去看他吗?”
“不去了,要去你去。”
“那好。”
穿军装的在监狱长办公室喝茶等待。
不到十五分钟,穿西装的出牢门回办公室来。
穿军装的一看他脸色,道:“不行吧老兄?”
穿西装的摇摇手,说:“我们走吧。”
走到门口,他对送他们出门的监狱长说:“会有人来专审。
你们也助审,严一些。
不过,不能看得明显,要上法庭的。”
监狱长心领神会,说:“好,用电的。”
迟林飞的父亲又急又气,病倒在家。
迟林飞的叔叔从洎江赶来南京,到监狱里探迟林飞,正好赶上迟林飞受了电刑。
他叔叔见侄子站立艰难,气得当场大骂:“政府里有小人!”
迟林飞说:“叔,您也不要生气。
我跟他们,不是我们死,就是他们完蛋。
您也不要再花钱了,救不了我的。”
他叔见这,从小聪明伶俐,读书出人头地,据说已经在共产党里当了大官的侄子,受罪如此,而且还有性命之危,不由垂泪。
迟林飞微笑着安慰他。
“叔,我从小性子不刚,爱哭。
您老人家跟我说,‘男子汉,流血不流泪!’
现在,我希望叔叔给我做个榜样。
叔,您回去跟我爸说,我走了跟他希望不一样的路,请他老人家不要生气。
如果生气,就只当没我这个儿子,这样想,就不生气了。”
迟老板说:“小飞,你这样说,不是让我们难受吗?”
忍不住又流下泪来。
迟林飞爽声道:“叔,我的事,让你们难过了。
您老记住我的话!
有那一天,你们会为我自豪的!
一定会有那一天的!”
迟老板擦擦脸,说:“我走了。
他们说,要上法庭,要公开审判。
我们要请最好的律师,最好的!”
迟林飞微微摇头,含笑不语。
在法庭上,迟林飞依然面容沉静,听双方发言争辨。
他边听,边在脑子里组织自己想要说的话。
他早已经通过亲友探监的机会,把自己的意见转告给上级。
“---身份已经暴露,隐瞒躲闪已经没有意义。
党的经费,党的秘密力量有限而可贵,不要再为营救我而耗费。
我早已经下定为事业主义彻底献身的决心。
我们主义的敌人,国民党反动派,必将置我于死地---”
迟林飞在一张小小的香烟盒纸背面密密写道:“--
-我已定下决心,再为我们伟大的事业作最后一次战斗!
法庭是我最后的战场。
亲爱的同志们,你们高举红旗向反动派冲锋的时候,请代我多多杀敌!”
几道所谓法律程序中,迟林飞没有多说话。
凡涉及具体事和人,迟林飞一律保持沉默。
为他辩护的律师几次看他,希望他能说点什么。
迟林飞微笑回望。
律师终于不再用期待的目光看他。
青年共产党人对事业忠诚,宁死不漏点滴机密!
辩护律师心生敬意。
连政府方面的公诉人都略觉意外:“这年轻英俊有才的共产党人,一点机会都不要?硬是找死呢!”
迟林飞终于说话了,在最后申辩的时候。
他的话,如一枚枚炸弹,在法庭上爆裂开来,震撼着每一个人的大脑和心脏!
青年共产党人从几年前国民大革命**讲起。
一两句,便把人们带入那风起云涌的日夜。
有经过者,便有些激动。
跻攀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又两句,使人们顿生叹息。
再几十句,迟林飞历数帝国主义对中华民族的欺压,腐旧社会的黑暗,南京当局背叛孙中山三民主义精髓,用刺刀和机关枪杀灭革命精英,维持腐朽旧制度的所作所为!
迟林飞用质问的口气说:“孙文先生的三大政策,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现今政府执行了哪一条?
可见当局是借孙中山先生之名,行非孙中山主义之实!”
迟林飞痛陈以共产党人为主的工农及各界人士被残杀的事实,说:“求民主求进步者,杀。
求改变腐朽制度者,杀。
信仰共产主义甚至真三民主义者,杀。
共产党人和真正革命者不拿起枪杆子,就必然要被斩尽杀绝!”
迟林飞冷笑一声:“东三省已为日寇所占,日本帝国主义必然不甘仅此而已!
民族之危,危如累卵!
可惜蒋委员长还是要在民族之内杀!杀!杀!”
法庭旁听席上,一些人听得兴奋,唧唧咕咕议论。
法官敲槌:“肃静!被告的陈述,应围绕自己的罪行作出!”
“哈哈哈!”迟林飞高声大笑!
众人听得,那声音从肺腑深处发出!
迟林飞道:“刚才,听了所谓我的罪行之列举,以两字形容,荒谬!
四个字形容,荒谬之极!
我敢说,当今存在于中国南方的中华苏维埃,和隶属于它的其他一些苏维埃区域,所实行的制度和法规,是现今中国大地上最为先进的制度和法规。
当然,这些制度和法规,会有缺陷,尚待完善。
而它们,和现在此地实行的统治制度,绝对不可以同日而语!
那里是进步,这里是落后!
那里是光明,这里是黑暗!
不信吗?我多说几句。从经济角度,举一二实例---”
迟林飞话锋一转,极其精炼地讲了两个实例。
每个例子只有十多句话。
这是他最喜爱和擅长的专业领域!
如何言简意明地宣传这铁一般的事实,早已经烂熟于心。
说完实例后,他略略转身。
“诸位,”他对后面旁听席上的人说,“耳听
为虚,眼见为实。
如果有机缘,你们可以去苏维埃地区看看。
看看那里的绝大多数人的生活,听听他们对新的世界的说法。
至于我个人,做的不算多。
我敢说,今日共产党领导的区域里的绝大多数人,不会认为我有罪,只会认为我有功!”
迟林飞说到这里,思绪飞向远方。
连后面旁听席上的人都大多看到了,他脸上,那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我知道,这个属于反动派的法庭会判我什么刑。
我将为我可爱的祖国,可爱的民族,可爱的人民而死。
我的同志们会继续我们的事业。
更多的人,必将会参加我们的事业。
我毫不怀疑,我们的事业会成功!
为事业的成功和祖国的兴盛,为民族的解放,和人民的幸福而献身,我很荣幸!
我的话完了。”
青年共产党人迟林飞在法庭上的陈述,震撼了无数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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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后,在一次纪念南京雨花台牺牲烈士的座谈会上,一位老人说:“---我当年,还是一介书生,总想为国家和民族出力,又觉现实过于黑暗。
读到烈士的话,悄悄进入苏区,这才找到了光明,并决心为之奋斗一生!”
另一位老人说:“我们当时好几个青年学生,间接听到烈士的话,都说,‘这是英雄啊,为什么会这样视死如归?’我们开始接触进步力量,后来又找到了党---”
又一位老人说:“烈士说的真好,那时候苏区,后来的根据地解放区,真正是万众一心!
打白狗子,打小日本,打反动派,保卫胜利果实,要让全中国,都插上红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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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林飞牺牲于南京雨花台。
迟林飞的家族里,他的同辈人,大多都陆续参加了共产党。
他最小的弟弟和最小的妹妹,抗日战争爆发以后,直奔延安!
那时候,抗日统一战线已经建立,国共已然合作。
有人劝他们:“费那么大劲,跑那么远做什么?现在国共合作,到哪里都是抗日。何况,国民政府总是领导抗日的正统,你们就地参加国民政府组织的抗日活动多好。”
迟林飞的小弟说:“我们这辈子,只认共产党,还有共产党组织的政府和军队!”
家族里,辈份比迟林飞大的,也有好几个后来参加了共产党。
连抗日战争带解放战争,家族里,老老少少参加了共产党的人当中,在共产党建立新中国之前,又死了好几个。
一九四九年十月的头一天,迟林飞的父亲和叔叔被市政府请去,参加庆祝新中国成立大会。
秋高气爽,阳光普照。两老坐在庆祝大会的主席台上。
他们的胸前,都挂了红色绸条,上写,“特邀革命烈士亲属。”
会上,收听了在北京举行的开国大典实况转播。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从大喇叭中传出来,和收听广播的大会群众的欢呼声汇聚在一起,冲上九霄--
当夜,两老和他们的老伴们以及其他家人,在迟林飞等家族烈士遗像前抚今追昔,时哭时笑。
迟林飞的叔叔说:“大哥大嫂,小飞当时对我说,有一天,我们一定会为他感到自豪!我那时候,真没想到这会成真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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