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老板,您看出来了?”阿五心里略有些得意:“老板,我看您人不错。
我要不是有点事情在手头上,到您这里帮忙,天天可以吃好的啊!
您这里客人多么?”
“还行吧。你看,这一大早的,就有客人定早点。”
“哟,买卖兴隆啊!”
这时候,外面有人喊:“老板,有早点么?”
伙夫兼老板忙答应道:“有有有!”一撩门帘出去。
阿五竖着耳朵听,睁着眼睛看。
灶上两个蒸笼摞在一起,腾腾地冒热气。
大铁锅里,大米菜粥的香气也一阵阵地散发出来,弥漫在厨房里。
外面人在问:“老板,您这里有什么?”
“有糖包子,肉菜包子,大米稀饭。您先生一个人?”
“是。早点是现成的么?”
“是,有客人定早点,我做得多些,新鲜啊。
您先生要是人多,我还得再做,您一个人,吃多少都有啊!”
“好,我就坐在这里啊?”
“行行!”
“抓住这机会!”
阿五压住心跳,摸出那只小瓶子,迅速而小心地打开瓶盖。
这时他忽觉不对!
抬头,看见布帘边站着一个汉子。
汉子大约三十左右,可算青中年之间,高个子,身材匀称,着一身短衫裤,眉眼间透着和气,笑咪咪地看着他。
阿五脑袋里“嗡”的一下,思维似乎停止了!
这时候,厨师兼老板一撩布帘进来。
“啊,先生,您坐着就行,不用进来看。
我这早点,一定是新鲜的!”
“好好,我是看看您这厨房,不错嘛!
这位伙计,看着有点面熟,好像我见过的一位先生啊!”
那汉子笑道,全不顾呆若木鸡的阿五的表情和姿势。
阿五站在灶边,两只手心里,分别攥着小瓶子和瓶盖。
他愣愣地看那汉子。
饭铺老板说:“啊,二位,都是客人,都请到外面坐!”
阿五呐呐道:“好,外面坐。”
汉子笑嘻嘻道:“哦,这位也是客人啊?真像我见过的那位先生。
我知道的那位先生,就喜欢在厨房里呆着。
他不是做厨房的,爱到厨房里鼓捣点事。
他的名字,好像人家叫他什么五爷的。
不知这位先生您听说过什么五爷没有?”
“没,没。”
饭铺老板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说什么好。
“二位,还是外面请?”
青年汉子笑着说:“外面坐,外面坐!
厨房里的事情,咱也不懂,还是不要搅和的好!
坏了味道,没人吃了。”
阿五这时看清楚汉子的脸,心中突起一丝怀疑:“这樵夫模样的汉子,好像化了点装?”
汉子微微笑着,根本没看阿五的手。
阿五心中定了些:“好好,我到后面洗个手,就来。”
阿五不顾二人回不回答,抬腿就走。
他出了后门,先按上瓶子盖儿。然后如飞奔跑。
边跑边回头看,没人跟来。
他将手中瓶子扔进乱草丛中。
又恐瓶中毒重,沾了在手上,下到山溪里洗了好一会儿手,嗅嗅,再洗,又用满含腐草烂叶的肥沃山土擦抹揉搓,再洗。
他心中疑惑,嘴里轻声怒骂。
“操他姥姥,老子要不是怕误了大事,刚才就把枪摸出来了!
你吃早点?老子让你一早就吃花生米!”
“这是从哪里冒出来个家伙,好像化了点装?也就是老子这样的专业人士,能看出点形迹,他说的话,阴阳怪气,莫非是舒副官他们的对头?
也不像,能跟舒副官他们政府和军队作对的,那都是什么档次?还能这样和气地说话?”
“是碰巧了?老子阿五,也算是高安的一个小小名人,他莫非真在哪里见过我?”
翻来倒去想想,又好像没什么特别不对的地方。
阿五想得头痛,觉得脑子不好使,“是不是没睡好?不对呀,好多次办差,一夜不睡的时候,有的是,只要有赏金,精神足着呢!”
一想到赏金,阿五决定:“还得干!照舒副官说的,第二步!
这回,怕是要动枪了!
也没关系,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老子给他来暗的,不怕不成!”
金子的光辉,完全把神探阿五的脑子搅乱了。
扮作樵夫的申强,以那再明白不过的暗示和提醒,竟然没能阻止这个财迷心窍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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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
了大山,路早就宽了。
头一日,王师长一行,已经换成两辆马车。
另有一匹马,护卫小松骑。
客店里老板早已将马喂好。
马们刚走几步,就停在饭铺门口等人吃早点。
王师长一家吃饱喝足。
饭铺老板竟然识得王师长,说死说活也不收早点钱,还用布包了一笼屉包子,硬塞给护卫小松,说“路上饿了,可以填填。”
小松有些为难,说:“师长会怪我。”
饭铺老板看看已经坐上马车的王师长,低声说:“长官,王将军算是我们一家的救命恩人。
要不是他老人家拦住,我这铺子,早让队伍上的几个弟兄烧了!
这事儿,王师长恐怕早就忘了。
刚才我寻思,这也不是什么队伍上的光彩事儿,就没提。
如今,将军卸甲归田了,不知何日能够再见。
这恩,我记在心里了啊!”---
小松骑着马,时而前,时而后。
凡有小坡树林,他先纵马上去,东看西看。
离开小镇不久,前面一个小坡,一面有树林。
小松抖缰上得坡去,站住,拉马在原地转了一个三百六十度。
只听小松喊一声:“车慢点儿!”
两个马车夫早就被嘱咐过,立刻拉住停下。
就听小松喝道:“出来吧,不然我可要开枪了!”
只见小松连马带人跳动不停。
“啪!”地一声枪响。
两辆马车上的马车夫使劲拉住马,恐马受惊疯跑。
许是战乱见的多了,四匹马稍稍不安,又都仰头竖耳,听看动静。
后面马车上的王师长已经双枪在手!
小松一扬手,“啪”地一枪。
不远处树上掉下一人来。
小松纵马过去,喝道:“是你?还有同伙么?”
此人正是高安神探阿五。
----他刚才早点也没吃成,躲在路边不远树上,想打个黑枪,再去领剩下的金子。
远远见小松模样,心道:“不好,这会儿还是开不得枪。”
不料小松已经觉察到他躲藏的位置,对他这方向喝叫!
阿五无奈,知道“今日事情不得善了!”
无论怎样编谎言,他拿着枪,躲在路边树上,而且还是王师长他们能认出来的高安探子,这回,就怕是死定了!
阿五心一横,咬牙瞄准。
他的枪法,比他的探术,水平级别相去甚远,加上肚子饿,心慌,小松又有意地颠马不停---
刚才阿五这一枪,子弹从小松马屁股后面掠过,吓得马转了半圈,不是小松早有预备硬拉住马缰,马必惊走。
小松一枪,为了留活口,正正打在阿五肩膀,神探这才一头栽落!
王师长已经怒喝一声,从后面马车上纵身而下,提着手枪,掠过前面的马车旁边,奔上小坡!
他夫人在前面马车上叫他一声,王师长哪里听得见?
戎马半生,火一上来,此时的枪声,就是冲锋号!
夫人又叫一声,这回叫的是女儿。一把没拉住,女儿小青也拿了一只小手枪,跳下马车向坡上冲!
夫人叹一声,“哗啦”打开身边箱子,拿出一支手枪来。
马车夫们都看傻了,嘴张着合不拢来。
面对小松的枪口,受了伤的神探阿五说:“我,我是,没,没有——”
王师长已经到了跟前,一看认识,怒道:“你是高安侦辑队的?”
女儿小青也到了,拾起阿五掉落的手枪,两把枪一起顶着阿五的脑袋,喝一声:“说!”
这时就听林子里不远处,“啪”地又是一声枪响。
小松从马上纵身一跃,落在王师长身边,正好一带,把王师长带倒。
将军着地时,肩膀落在小松的伸出手臂上。
警卫排长小松显然多次练习过这动作。
林子里又传来一声响,重物落地的声音,便再无声息。
小青跃跃欲试,要进林子去。
夫人也到跟前,提着支手枪。
小松说:“都不要动!我去看看!”
他一纵身,左右晃移,向林子里冲去。
听得他在里面喊:“开枪的人已经跑了!这儿死了一个,还有枪。我拖这死人出来了啊!”
“哗哗哗”,小松出得林子来。
他一支手提了两支驳壳枪,另一手拖了一具死尸。
这人四十多岁的样子,瘦,脸色惨白。
王师长一看,心道:“好枪法!”
这人是被人从后面左边射入一颗子弹,直穿心脏。
小青“呀”一声,转身
靠着母亲。
小女孩子,生气时敢提枪冲,真见了死人,还是有些心慌害怕。
王师长问阿五:“你认识此人?”
阿五满嘴是土,伤口又痛,面对满面怒容的王师长,知道若撒谎,一句被识破,马上就得被毙!
“是,就是他,让我,我来。”
小松喝道:“他是什么人?”
阿五又看看死人的脸。
“他说,他不是,我记得的,他是。”
“是什么?”
“是国民革命军的长官,人家叫他舒副官。”
夫人小青小松都惊得看王师长。
王师长这会儿反而沉静了。
“是了,我想起来了。我见过此人,在我们老弟兄的家里。
那一次,我记得他,”王师长用枪口指指死人,“他称我那老弟兄为叔。我那老弟兄,你们知道是谁么?”王师长自问自答,“就是现在铁一师的师长。”
这下连正疼得呲牙咧嘴的阿五一起,几个人都呆了!
王师长仰天长啸一声!
吼声震撼山林,如同虎啸,远远有回音传来。
夫人咬着牙,不说话。
小青心里惊惧悲愤,“呜”一下哭出声来。
小松两手提着枪,直抖,说:“师长,这?”
王师长说:“他怕我会借个机会,再回队伍去!
他们也不想想,我已经宣布了要出洋去,怎么会?”
王师长直摇头:“人心,人心哪!
这样的人多了,这天下?”又直摇头。
小松道:“师长,打死这家伙的人?”
王师长说:“这舒副官,是要等阿五下手后,无论成功与否,杀人灭口,或者他自己还要亲自出手。结果被后面的人发现,先打掉了他。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黄雀,是我的吉祥鸟啊!”
阿五听得“杀人灭口”几个字,浑身颤抖起来!
他大声说:“王将军,我阿五,对不住您!
我他妈瞎了眼,钱迷了心窍,应承了,来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您给我一枪,照我心口打!
我到阴间地府,找这龟孙子算帐去!”
王师长看看夫人和女儿小青。
夫人女儿都转过脸去。
小松的枪口指着阿五的脑袋,等着王师长的命令。
王师长长叹一声。
“你是受人指使,并非主谋。
我已卸甲归田,这杀戮之事,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再做了!
这样吧,你也应承我一件事情!”
阿五道:“将军请说。”
他心道:“别说一件,就是十件百件也行啊!”
“你本人去,怕是不行,”王将军沉思道,“你想个办法,让我那军长知道,现在铁一师的师长,做了这么一件事。而我王沈义,铁定了是要出洋去,我不打算过省府,我不想看见某些人!”
阿五说:“我一定办到,一定办到!”
“至于阿五你自己,”王师长说,“你的侦辑队,看来是干不成了,也就算了吧!
我看你害死的人,也是不少了!
你自己找个地方,带着家里人去了吧。
要不要我送你些盘缠?”
阿五翻身磕头:“不用不用!王将军,您饶了狗日的我这一命,您老,您一家,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边说边死劲磕头,眼泪鼻涕不停。
看得出来,经过两天心理煎熬,经过这生死关头,见过了比他自己还要卑鄙小人的伎俩,现在,面对真正大英雄好汉的大恩德,这阿五,真地有了悔悟之心!
王师长并不阻止阿五头破血流的磕头。
他向着山林朗声说话。
“何方朋友高人,我知你不便见我。
山高水长,或许后会有期!
有用得着我王某人的地方,知会一声,我当不辞艰难生死,一力前往!”
四下里静悄悄的,一点声息没有。
挖个坑,埋了舒副官。
王师长说:“走!”
小松在前,两辆马车跟上,渐渐行远。
阿五对着王师长去向磕头,又转过来,对着林子里磕头。
爬起身来,慢慢走了。
百多里之外,洎江侦辑大队大队长姜贵,率领十余人的马队,正在向这个方向赶来。
姜贵微微躬背,两眼平视前方。
人和马,在早晨漫出山谷的白雾中时隐时现,疾驶向前。
十几匹马跟在他之后。
马蹄声敲击路面,散向四方。
马嘴喷出的白汽,和晨雾刚刚融合,姜贵等人早已跑得没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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