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伦智心情忐忑,而从几个人对他的态度看,并没有出现什么可怀疑的地方。
不好走的地方,大李还伸出手,拉他一把。
终于走得缓了一些。
米伦智喘喘气。
“大李,刚才怎么回事?不是说了下山去吃一顿再说吗?怎么好像是往那边打了两枪,又跑回这林子里来?”
大李憨厚地笑笑。
“这我不知道,得问我们队长。”
米伦智道:“问老孟?哦,这原本就是老孟安排的。”
老孟站住说:“老米,我现在,不是队长了,我们真的队长来了。”
米伦智回头一看,见刚才在垭口上大树边开枪的樵夫汉子,已经到了跟前。
老孟看见申强的手势,说:“好吧,大家歇一歇。
队长,这边走不成了么?”
申强摇摇头:”得走别的路了。”
墩实的王家同道:“听说,要多走两三天。”
他见申强看自己,又道:“也没关系,就是晚两三天参加战斗,让几个反动派多活几天罢了。哎,队长,你什么时候跟在我们后面的?神不知鬼不觉啊!”
王家同有些微激动。
虽然他们撤回进山林后,也没听见后面是否有敌人追来,他却完全相信,刚才他们如果继续走下去,现在必定已经全完蛋了!
满脸胡渣的老郝拉了老四过来。
“队长,有日子不见了啊!”
申强说:“是啊,上次拉钱。”
老四激动道:“队长!”
老郝拍拍老四的肩膀。
“老四,你看清楚了啊!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队长,神枪。嗨,真正的神枪。!”
老四更加激动。
原本,老郝是他心目中的神枪手,还会功夫,汽车开得就差飞上天去。
老郝那次随手枪队弄了钱,回不去刘溪师,在洎江城外隐蔽地蹲了几天,和王家同等人在一起。
后来地下党上级作了决定,老郝就改了个名字,到老四所在的国民革命军某部顶了个空缺。
老郝没了车开,当了个老伙夫兵。
老四有点过意不去,让自己的革命领路人干这个。
老郝不以为意:“兄弟同志,干主义革命,哪里能够总是风光?老哥我,有这么一次,哈,把反动派闹了个稀里哗啦!
我这瘾过的,啊,他妈的够顶两年了。”
老四懂得组织规矩,问:“郝哥,能说说么?是不是要保密?”
老郝瞪眼:“反动派都知道那事,你是我自己同志,保什么密?
反正神枪手同志他们,还不早跑红军里去了?”
老四说:“神枪手?不是郝哥你么?”
老郝说:“嗨!我那两下子,也就是打打人家车胎!比起那位,嗨——”
老郝将看到的,和王军需官后来一起躲藏时听说的,告诉老四。
老四听得神往。
“郝哥,我什么时候能见见神枪手队长和王军需官?”
老郝黯然。
“怕是难,谁知道他们在哪里揍反动派过瘾呢!”
不料这次,老郝老四二人得地下党上级命令,“送药与同志汇合,再去苏区,然后留在那边红军队伍里”。
二人大喜上路,先遇王军需官和老孟,现在又逢神枪手队长。
二人呵呵地乐,看着申强。
老四终想起申强的枪法。
“队长,你刚才在树那里打枪,是给我们发信号?”
老四想:“队长既是神射,当弹无虚发---不过,刚才那里可
没见到有什么可打的,应该只是发信号---”
几个人都看申强。
申强说:“一枪可以算是发信号,山脚下有埋伏。”
几个人都大吃一惊,向来路方向看。
早已经进山林好几里地了,自然什么也看不出去。
“没事,”申强道,“到了这里,就这险路,敌人来,占不了便宜。”
众人才看出,现在他们已经是走到如半空中的一个小悬崖平台上。
风飕飕,林森森。
下望一侧,足有十丈高。
老孟笑问:“队长,你说一枪是发信号,那么第二枪,你还真地干掉了一个?”
“嗯,一个军官,在那山下围子城墙上。原本我想可能是最大的官,他拿着个望远镜看---现在看来不像。不然,其他敌人应该着急,追上山来。”
众人都有些愣,感叹疑惑。
完全相信申强话的,只有老孟和王家同。
王家同说:“哎呀,我和老孟都看见了那里有人。太远看不清,只道是镇子里财主家守围子的。”
老孟冒汗。
“是我大意了。
之前路上遇到过这样的情况,都没事。而且今天我们本也不打算进那围子。”
申强摇头:“你没错,你已经观察了好一阵子。连我,都是得到确实情报,又看见了那望远镜闪光,才动手。”
米伦智说:“幸亏队长神枪啊!”
他心道:“我给你戴顶高帽子,让你自己多吹吹,也就不注意我了。”
他有点射击经验,压根儿就不相信,申强刚才打死了一个国民革命军军官。
不料这下申强反而注意他了。
“这位,就是老米?”
大李乐呵呵地说:“是,就是老米,化名周之有,跟了我们一路,我说老米啊,你就跟到这里罢了吧?”
米伦智眼前金星乱闪。
“大李,你什么意思?”
申强悠悠出声。
“野猪坪,牛头镇,苏维埃,共产党。”
众人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都看米伦智。
米伦智道:“队队长,那是我教大李学字的时候,随手写的,不知道掉在了哪里。您捡着了?”
申强笑笑。
“我没捡着,是牛头镇的饭馆伙计捡着,送到县城侦辑队,侦辑队里的电话,打去了洎江。”
米伦智说:“啊呀,我可没想到,那饭馆伙计竟是敌人暗探!”
老孟和王家同的脸都渐渐深沉成铁青色,眼睛盯着米伦智。
老郝老四不同,他俩事先没有得到任何暗中通报。
这会儿,他俩还在发愣中。
他俩看看神色不定的米伦智,又都紧张地看申强。
大李伸了个懒腰,两只大手舒展开,又合拢来。
申强从容不迫。
“老米,你的意志倒是够顽强的,怎么就向敌人——?
哦,饭馆伙计阿五,号称是高安侦辑队的头号神探,艺高人胆大。
可是,他的胆子,大得有些过了头,打电话的时候说得太多。
他说,他一眼就看出谁是政府的人!政府的人还跟他打暗号。”
申强说着,做了一个动作,继续道:“阿五说,政府的人,还打这么客气的暗号,纯是多余的客气,不知他阿五是高安的神探。”
申强抚胸欠身的动作一出,老郝老四都“啊”然出声,怒视米伦智。
米伦智如堕冰窖,不说话,眼看申强。
他心中大骂。
“什么狗屁高安侦辑队的神探
!
黎科长的大计,老子的身家性命,都要毁在那兔崽子手里!”
申强似知道他所想。
“阿五还是算精明的,只是想不到,我们共产党人的力量,哪里是他一个探子就能打探清楚的?
哦,老米,听大李说,你还写日记。这几天没写了?
这条交通线的几个点,都被你记在脑子里了吧?
‘见不忘’,唔。你还记得尚义德这个人么?”
米伦智脑子里混乱一片,下意识地点头。
“尚义德,”申强说,“老尚同志的记忆力不如你。可他知道,原来支部里的同志,牺牲的牺牲,调走的调走,能够认出他来的,只有你一人。”
米伦智说:“那又怎么样?”
他这完全是脑中乱了套,随口应景般的一句问话,似乎不含什么意义。
不料申强接着道:“应该是老米你,看到了老尚同志为医院采买,跟上了他。后来敌人就,咳。”
申强显然想到血染医院的那一幕,停住了。
老孟和王家同,只觉胸中愤懑,怒火上冲。
“这不是牵强附会么?”
米伦智苦笑道。
他的意识逐渐清醒,眼神不定。
他在暗中观察,看看有无脱逃机会。
“---看来很难,旁边崖底,离此至少十丈。”
申强好似根本没注意到米伦智的暗中观测,继续说着。
“---只是老尚同志单方面的推测,当然不够。
老米,你报告这件事,得了一笔钱。因为数额大,理应入帐。
警备司令兼任市长以来,要求各部门廉洁奉公,帐目必须干净清楚,有来龙,有去脉。这笔帐,去到了你老米的名下。”
米伦智苦笑。
“何以见得?”
“老米,你好像现在有了官职,专员?不知是哪一级的?
哦,刚才漏说了,神探阿五提到了,做这个暗号的,”
申强又比划一下,“就是专员”。
米伦智默然无语。
王家同再也忍不住,他痛叫一声。
“伤员!同志弟兄们!”
叫声中,他掣出枪来。
米伦智呆呆看他,只不作声。
申强还没说完。
“---这账,差不多了么?”他自问自答道,“哦,还有刚才没说完的,我也可以告诉你,野猪坪的交通站长,老猎手,回去的时候,看到了侦辑队的监视暗哨。老人家不简单,打掉了两个。”
老孟叫了出声:“老伯,老站长!”
申强的头微微低垂。
“老站长牺牲了,他的侄子受了重伤,如能活过来,以后,会成为杀敌好手!”
他抬头道:“老孟,这第十四条人命,应该算在这老米身上!”
孟素咬牙:“应该!”
老郝老四都鼓了眼看米伦智,他们的眼珠,似要瞪出眼眶外。
大李走近一步。
米伦智惨笑。
“好,我无话可说,只求一件事。”
申强说:“你说。”
米伦智道:“我自己来!”
说话间,他已纵身跃出。
他头上脚下,在空中还转了转身体,眼看崖边众人,向下落去。
米伦智早已看好,“---崖下是密密树林,如能落在树上,当有逃得性命的机会。”
他看到了众人眼中的惊诧愕然。
他心中掠过一丝得意。
他人往下落,风掠过两耳,头顶轰然炸开,就完全没了知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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