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强对卢秀儿说了阿嫂的身世,感慨不已。
“阿嫂真了不起,在苏区就是妇女工作的能手,到这里,又能很快适应地下工作,严守纪律,心也细致。我听过她在苏区歌会上唱歌,真是唱得好!在这里,她从来不唱苏区的歌,只是哼哼些小曲山歌。都好听得很。”
卢秀儿说:“阿嫂还年轻得很,给她介绍个自己同志就好。”
申强说:“当然!好同志,有的是。再过一段,等阿嫂情绪再好一些。”
卢秀儿听阿嫂的故事,已经流了眼泪。
她擦擦眼泪,搂着申强的胳膊。
“你再说一段,说说你们队上的人。”
申强想起二聚来。
“我说可以,你可不许再掉眼泪。”
卢秀儿噘噘嘴:“怕什么?你还能笑话我?”
“哪里哪里,这才是我的秀儿的真性情!我怕你伤了身子不是?还有好多事情等我们去做。”
卢秀儿往申强身边挤挤,也有些感慨。
“这几年,见的生死牺牲多了,以为自己慢慢会成铁石心肠,看来还不行。”
申强说一句,“无情未必真豪杰”,便开始说起手枪队里的小伙子二聚。
二聚小伙子长得极为标致,浓眉大眼高鼻梁,身材匀称。
二聚聪明,跟佘老板学艺,半年内学到了佘老板三年才学会的手艺。
二聚性格文静,对人谦恭,队里上下都喜欢他。
老孟教二聚写字,二聚却写不好,说“太难。”
老孟说:“二聚你长这模样,就是应该好好学文化。”
看看旁边佘老板,又道:“不能也像你这佘师傅,雕龙刻凤刻图章凑合,字写得鸡爪子扒的,脑子也不好使。”
二聚疑道:“老孟哥,你不是说,我佘师傅是一流人才么?”
佘老板一边哈哈笑了。
老孟抓抓脑袋。
“我说过么?那是那天我被你师傅灌醉了,说的胡话吧啊?”
佘老板笑道:“孟参谋长,就凭你这阴一套阳一套,我还得请你喝酒!”
二聚从苏区来的时候,队里人都略觉奇怪,怎么调来这么个漂亮小伙子?
佘老板解答弟兄们的疑问。
“这是我们队长安排的一支伏兵。再有任务,就不用我这模样的人去女扮男装了!”
朱垣说:“男扮女装。”
佘老板道:“都是那么个意思吧!小垣子你不要学老孟,总是找我佘大老板的毛病。”
逗得大家都笑。
申强过来,说:“二聚的事情,我跟大家说说。注意,大家先不要告诉他详细情况。二聚是陈营长的儿子。”
几个人都听说过陈营长牺牲的事情,一时都愣了。
听说陈营长智勇双全,被上级特地调来,要在洎江钉上一颗钉子。
结果刚到不久,就被叛徒出卖,被敌人打死。
佘老板颤声道:“队长,二聚是烈士儿子啊!”
几个人心情都沉重。
通常,组织上对这一类问题,都会考虑,对烈士后代,尽量不安排危险工作。
申强想想,向大家说了说来龙去脉。
二聚的父亲陈营长,参加革命之前是他家乡那一片有名的教书先生,还学过兵法,可算是文武兼得。
二聚的母亲,被人誉为十里八乡最出色的女子。
陈营长从红军中调出来,进入白区工作,被叛徒出卖,在突围战中牺牲。
很久之后,消息才传到家乡。
听到噩耗,二聚的母亲连夜进山,找到带着二
聚在山里农舍居住的他外祖母,要带二聚走。
外祖母不愿。
“我教二聚学点农活,就是怕他跟你们一样,本事大了,安分不得!
我那女婿,就是干共产党,也可以教书不是?他偏去弄什么打打杀杀!
去跟他说,二聚随我,不随他,也不随你!
二聚在我这里,你也可以安心去折腾你的苏,苏什么妇女协会!”
二聚的母亲看二聚不在跟前,便抱着老太太的腿哭起来。
“妈,妈!二聚他爸,已经不在了!”
老太太其实对自己的女婿最是喜欢!
她没有儿子,只当陈营长是儿子。
老太太读过些古书故事,知道“立志男儿当出乡关!”知道“世道不公,当有英雄出世”的道理。
共产党在那一块地方起事,短短时间,扫尽数百里不平!
老太太知道女儿女婿都进了苏维埃政权,虽是放心不下,知道毕竟是做大事情,风险总是有的。
不料不久,女婿带了赤卫队,穿上了工农红军的灰军装。
老太太夜里总睡不着,想来想去,才坚决带了二聚进山,说:“你们闹腾吧,二聚不能出事,让他跟我!”
女儿女婿只笑笑,忙的忙打仗,忙的忙妇女解放。
这下听得女婿牺牲,老太太都傻了!
二聚母亲边哭边说。
“妈,妈!
我跟二聚他爸,早,早就说好过。
不论我们哪一个先去,必是为主义,为穷苦百姓走的!
有这一天,就让二聚出来,就到先走的人去的地方!
不论学打仗还是学做地方事情,都得跟共产党走!
妈,您就成全了您不孝的女儿女婿吧!”
老太太不言语,泪水如同山间泉水,流落不止。
二聚从山间采得给母亲的野果,兴冲冲进了草屋。
看见母亲和外祖母哭成一团,二聚呆立当场。
老太太停止哭泣,看看,长成精神小伙的外孙眉清目秀,眼神纯净。
老太太挪挪身体,坐正了,朗声说:“聚儿,你这两年,山泉五谷,长成身洁心净!
你是七尺男儿,应该到人世间去纵横驰骋!
我没本事,不能教你文,也教不了你学武。就想有一天自有高人教你!
聚儿,记住,你的父亲,乃是文武双全的好男儿!
他死了!
为大事情,为穷苦百姓活得像人,他流尽了血!
你成人了,也该做大事!
你走!
跟你母亲走,找你父亲的生死朋友去!
学本事,成大器!”
二聚当下,如五雷轰顶。半晌,跪下身去,哭道:“聚儿不走!”
老太太厉声喝道:“聚儿,圣贤有云,自古忠孝不得两全!
是好男儿,要作顶天立地的英雄!
你走!跟好人,学好本事,杀出一个新天地来!
你不走,就不是我的孙儿,不是你的英雄父亲的儿子!”
二聚听了,大哭,连磕了十多个头,擦了眼泪,立起身来。
“妈,我跟你走!到我爸朋友那里!”
老太太朗声大笑:“好!闺女,聚儿,我就在这里,听你们的好消息!
这里,这草屋,从现在起,姓共!
我这把老骨头,也要放点光彩!”
二聚到得队里,很快和大家都熟了。
他问别人,自己的父亲“是怎么牺牲的?”
不知道的人说,“不清楚”。
知道的人,得队长嘱咐,都不说详情,只说是“在和国民党反动派军警遭遇战中阵亡”。
还是怕小伙子血气方刚,控制不住。
申强队长说过,“历练久了,成熟了,再告诉他细节。”
二聚也有心计,学什么都要学最好的,说是“外婆和母亲都叮嘱过”。
佘老板开始想教二聚射击,听二聚这样说,就说:“那你还是跟队长学吧!”
二聚跟队长学,果然很快就打得极准。
听老孟说,文化很重要,二聚又下功夫识字练字,还学会了写密信。
二聚的飞速进步,全队人都又惊又喜。
惊的是,二聚不仅长得英俊,学本领也是奇才一个。
他只参加了不多的队里行动,已经体现出出色的勇敢和机智!
喜的是,陈营长若天上有知,会为儿子将成为文武双全的战士而欣慰不已!
申强说完二聚的事。
卢秀儿先哭了一阵儿,听到最后,又微微笑了。
“你说,庆儿他长大了,会记得这些日子的事情吗?”
“庆儿长大的时候,我们革命成功了吧。他会记得的。就是不记得,我们也会跟他说的。”
“要是我们——哎呀,我怎么这么想?”
卢秀儿碰一下自己的嘴唇。
申强搂住卢秀儿。
“我们不怕牺牲。阿嫂的丈夫,还有陈营长,英雄啊。我要是哪天——”
卢秀儿这下子直接捂住申强的嘴。
“净瞎说!我们早就约好了,要战斗到红旗插满中国的那一天!
庆儿——呀,我想起来了,我爸来信,说的日子,大约就是这几天,他的老朋友,骆叔叔,就在洎江,要我们去看看他。还要带庆儿去给他老人家看看。哎呀,我有好几年没见到骆叔叔和婶婶,还有见玉小妹妹了!”
老吴一提气,快步掠过院子,站在门厅外。
“老吴,有信来?”
骆公坐在厅内太师椅上养气,闻得老吴脚步声,睁开眼睛。
“是,老爷。”
老吴应道,走入厅内,将信放在桌上。
老吴看一眼坐地大钟。七点五分。
平时此刻,还未到骆老先生锻炼结束时间。
老爷有吩咐,若有信件,看看是哪里来的。
有几个地方来信,必须立刻报送。
今天邮差一到,老吴一看信封,便立即送进来。
骆公一看信封,“哦”了一声,向老吴点点头,示赞许之意。
“老吴,你去接着练吧。”
老吴应一声,一提气,几步纵过院子,回到大门边,继续练他的单人太极推手。
骆公拆信阅毕,将信放在桌上,闭目呆了一会儿,起身转了一圈,一抬头,见是夫人过来,一指桌上。
“卢大哥来的信。”
夫人“哎呀”一声,“卢大哥,有半年未得他的消息了。”
“消息半年未得,人可是六年未见了。”
骆公看看外面,晨光将院子照得愈来愈亮。
“卢大哥现在哪里,一切都好?”
“卢大哥信上说了生意上的事情,这不打紧,我尽可照办。
大哥托我们关照秀儿,我们可得认真了。”
夫人又是“哎呀”一声,“秀儿到了洎江?好多年没见她了。秀儿该出落成大姑娘了啊。”
骆公笑了。
“我说夫人,你也像我一样,上了年纪,有点糊涂了。
这多少年了,还大姑娘? 你忘了?秀儿早就嫁人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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