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长大声说道:“老少弟兄们,本以为今天用不着你们了,现在看来不行啦!你们还得上。老办法,准备进攻!”
当下十几个人分作两拨,一拨八个,一拨七个。
八个年纪小的,七个年纪大的。
八个年纪小的都挎上匕首短枪,背上手榴弹袋。
七个年纪大的都取了汉阳造步枪,细细地检查枪机枪口准星标尺。
姜贵当时已经对射击入了门,看出这是一群技艺高超的射手!
团长说:“弟兄们,拿下了北洋军阵地,我给你们请功!”
警卫排老少爷们齐声吼:“国民革命!北伐决胜!”
十五个人呼噜噜出了前沿指挥部。
不一会儿,姜贵看到,那几个老射手,居然已经摸到了姜贵帮里那好枪法弟兄倒下的地界!
八个半大小伙子不见踪影。
姜贵眼力好,却怎么也找不着八个毛头小伙子。
他看团长总是向大街边的房舍看,有些开窍,想到:“团长是把八个小孩子派出去迂回去了!”
这边不见人冲出去,那边北洋军的机枪也停了。
突然从那边传来密集的轰隆啪啪声,是匣枪和手榴弹声响。
北洋军的机枪又响了。
姜贵远远看见,老射手们都被压在地上无法抬头。
机枪突然停了。
激战战场顿时显得极为寂静。
突然有人在那边高叫,一口山东话字正腔圆,气很粗,传得很远。
“国民革命军的长官听好了!你那雕虫小技,就不必再使了!你们还是早点儿撤退,不然今天俺的增援到了,你们都得完蛋!
你不信,俺让你看看!”
喊声中,远远只见两具尸体慢慢升上空中,竟是用绳子吊拽在破楼房的梁上。
一看装束,就知道是那迂回队伍的成员,半大小子警卫兵们!
北伐军团长牙齿咬得嘎嘎响。
那边又叫。
“俺就让你们看看这两位就行啦!
他们还是挺厉害的,老子手下死了二十几个弟兄,才弄住他们!
告诉你们,你们这八个毛孩子,一个都没活成!
我说国民革命军长官,你也太心狠了吧!
这样的娃娃,有天大的本事,你也不该让他们上战场嘛!”
这边北伐军团长猛然脸色惨白,痛叫一声。
“不好!”
远远只见那边趴着的七个老警卫排士兵突地都站了起来!
排枪响起,北洋军的重机枪居然没了声音!
紧接着,老兵们的冲锋吼声,如狼嚎般响彻战场。
这边的北伐军士兵也冲出掩体,向前扑去。
姜贵看看,大街上尽是北伐军的人!
姜贵跳起来,不小心脚下一滑,没冲出去。
这时候,就听见女高音般的重机枪声音又响了!
冲锋的人们纷纷倒下。
事后回想推断,七个老枪手打死了一挺重机枪的射手。
另一挺重机枪正副射手正在抽烟,赶紧扶起机枪开火。大街上又倒了一片尸体。
---北伐军团长的这群警卫兵,来历较为奇特。
老的,有的出身猎手,有的在清朝新军里就是有名的枪手,只因年纪大了,不宜在战斗连队呆,被团长搜到一块。
年轻的小兵,四五个是这帮老兵的侄辈,听说其中甚至还有一对父子。
这班老少兵,都与北洋军有仇。每一个人的家都被北洋军祸害
过!
那年月,乱轰轰的军阀战乱中,许多地区老百姓,被旧军队糟蹋得如同山火中的林中走兽,无处逃遁!
常有惨到极点之状:一个村挨一个村的被奸杀掳掠烧个干净!
一些在外奔波挣钱的男人们,无家可归,坚决要求参加国民革命军。
正当年的,进了战斗部队。
老少爷们儿里,这些有点本事的,被团长收留。
团长的副官说:“团长,您的警卫排,名额被占了,警卫力不够。”
团长瞪眼:“打仗不胜,警卫得再结实,也他妈的没有用!”
副官不敢回嘴,心中不解。
“这帮老少兵,能帮上多少打仗的忙?”
谁知出发北伐以来,警卫排老少兵立了至少三次大功!
其中一次,干净地干掉了北洋军来偷袭团部的一个加强排,自己只阵亡两人,伤五人。
另外两次,都是在进攻战斗中,或远距离打掉北洋军火力点,或摸上北洋军阵地,肉搏取胜。
只是这一次,惨了,双管齐下,双双折断!
团长眼中绝望目光溢满,转身向参谋长。
“参谋长,这是我的望远镜和手枪。
我今天要是下不来,你帮我交给师长。
我不能随师长,到他的老家吃烧鸡喝酒,你代我赔个不是!”
团长智勇双全,在北伐军中享有盛名。
誓师北伐后,连战连胜,多次闯过最危急时刻。
团长并与师长相约,打到河南的师长老家时候,用享誉天下的道口烧鸡下庆功酒!
参谋长把团长的望远镜和手枪转递给副官,又把自己的望远镜和手枪也摘了下来,一并交给副官。
“拜托了!”
团长参谋长一人找来一挺轻机枪,装上弹匣。
一个年龄挺大的兵冲进团部来。
“团长,刘军需官到了!”
团长参谋长互相看一眼,都把手中轻机枪放下。
团长喝道:“问刘军需官,要什么?”
姜贵当时还不大懂军队里的官阶分工,对军需官的职责还是清楚的。他心中奇怪,觉得团长的话,好像应该由军需官来问。
那年纪大的兵很干脆地说:“报告团长!刘军需官说了,请团长下令,准备冲锋!”
团长参谋长又互相看看,都走到副官跟前,拿回自己的物件。
团长边挂家伙便下令。
“传我的命令,准备冲锋!”
几个传令兵呼噜噜跑出去。
姜贵更加纳闷。
乱糟糟的枪声中,北洋军的重机枪又不歇气地响了起来。
只听得重机枪如歌如风,欢唱不止,似鼓舞人们勇往直前。
姜贵知道,所有在场的人都知道,“那,哪里是歌声?那是夺命的索魂之声!”
突然间,重机枪声停了!
北伐军的冲锋号声响了起来,人们冲向前去!
姜贵也冲了出去。
姜贵一鼓作气冲到了北洋军的机枪阵地上。
姜贵摸进机枪掩体,看见那里横七竖八倒了好几具尸体,全是北洋军。
姜贵很久以后都还记得——两挺重机枪间隔十多公尺。
其中一挺,枪身后,还蹲着一名北洋军士兵。
那士兵两手抓在枪把手上,仰脸向后,脑门上一个洞,眼睛半睁着。好像充满着“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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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姜贵说:“那士兵的死后眼神,也许是,我自
己后来常想起来那个场面,慢慢形成的一种错觉。那枪法,太神了!”
听到这里,黎科长插了一句。
“你见到那位刘军需官没有?”
“没有,”姜贵摇头道,又说,“我的一位帮里弟兄见到了。他亲眼看到了那刘军需官,灭了北洋军的重机枪。”
---姜贵的那位帮里弟兄,当时正在指挥部侧前的一座两层小楼上,和几个北伐军的兵在一起。
楼面残破,连房顶都被炮弹和枪弹掀去多半。
那里,离着北洋军的重机枪足有三百多公尺远。
几个兵伸出头去打了几枪,被北洋军重机枪追过来,墙打破几个洞。
几个兵被打得只剩一个活的,歪倒在后面墙角,手按住碎裂的肩膀连骂带喊,声音嘶哑,渐渐没了声息。
帮里那弟兄心胆俱裂,慢慢向后面爬。
在楼梯口,看见一个胖乎乎的军官上楼来,有两个兵跟在军官身后。
一个兵叫道:“刘军需官,您小心些!我们团的几个好射手都死在这上面了!”
胖胖的刘军需官晃晃脑袋。
“好,拿枪来!”
一个年纪很大的兵递上去一杆枪.。
“刘长官,您看这杆行不行?”
刘军需官看看枪口。
“凑合吧。”
那老兵说:“长官,您小心点!枪里,子弹都给您装好了。”
刘军需官“唔唔”答应,向楼上走。
停了停步,说:“快去告诉你们团长,准备冲锋!”
那老兵答应着,如飞般跑了。
刘军需官停在楼梯中段,侧耳听了会儿上面对面传来的枪声。
然后从楼梯口探出脑袋,从帮里那弟兄身边爬了上去。
帮里那弟兄趴在地上,转过脑袋看刘军需官。
胖胖的刘军需官像蜥蜴般爬到一个墙洞跟前,顺出枪去打了一枪,好像还停了一秒钟,然后窜了起来,如同扑食猎物的豹子!一闪,到了最远的角落窗户那里。
一群重机枪子弹呼啸着从那墙洞里飞进来,把内墙上打成一片稀烂。
几乎与此同时,刘军需官在那角落窗户处顺出枪去,击发拉栓击发拉栓,连打了好几枪。然后一缩一偏头,好似在听什么。
那响彻云霄的重机枪歌唱声又唱了好几秒钟,突然中断!
帮里弟兄趴在地上,看到刘军需官在重机枪枪声最后停止之前,已经站了起来!向他走过来,把那杆步枪放在他头前地上。
“兄弟,这枪还准,散布面小。”
然后他大摇大摆下楼走了。
那帮里弟兄爬起身来,看见北伐军士兵如潮向前卷去。
后来他跟姜贵说,刘军需官下楼时候,他才想到,“几个北洋军正副射手都被打死了,最后被打死的这位,人死了,手还紧紧抓住机枪把手,压着枪机打个不停!”
帮里那弟兄说:“姜哥,你说那刘军需官,是人不是?”
姜贵崇拜英雄,问:“那刘军需官长什么样儿?”
帮里那弟兄回答:“胖胖的,红光满面,一看就是管粮管肉,吃得好的主子,谁知竟是个枪神!”
听了姜贵说的这段往事,默然一会儿,黎之虎转向中尉。
“阚参谋,你听说过这北伐军里神枪手的故事吗?”
阚参谋有些窘迫。
“科长,我那时候连军校都还没进,真没听说过。”
黎之虎悠悠道:“我那时搞工运农运,倒是听说了北伐军中有枪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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