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主人，早上好！您所需要的食材已为您备好，就等您大展拳脚了。”1527一早便在厨房恭迎李峰的到来。
1527为之前自己的欠考虑而感到内疚。
是夜之前，1527听闻了莫倩妮和李峰的彻夜长谈：
“他是我的博士论文研究对象，不能退了他，不然我就毕不了业了。”莫倩妮的声音听上去冷冷的。
“但夏楠和他走得太近了，我实在是……”李峰的声音极为低沉，在寂静的深夜，似乎连墙壁都被他的话语震得嗡嗡作响。
“你犯不着为一个机器人吃醋吧？那是他的程序设定，又不是他主动要和你抢的。”莫倩妮打了一个大呵欠，翻了身，劝道，“早点睡吧，都快四点了。”
“我睡不着。”李峰说着，转向莫倩妮，道，“我这两天总觉得我这个心里堵得慌，但又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有在做菜、做家务的时候，我才觉得轻松。”
“你就没别的什么想做吗，比如打打游戏、看看书？”莫倩妮听上去就快要睡着了。
“那也总不能一直打游戏，一直看书吧？我之前只知道工作，但是现在，真的闲下来之后，我才发现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欢做什么。”
莫倩妮沉默良久，只是说了句：“快睡吧。”两人便相背而卧，不再言语了。
2
1527知道，自己作为居家服务型机器人，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就是为了主人的家，那么，自己的主人李峰必然也有存在于世的价值与意义，1527推测如果说过去对于李峰来说人生的价值是工作的话，那么现在就是他即使失业但仍被人需要的感觉了吧？1527很愧疚自己之前怎么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然而，李夏楠并不像莫倩妮那样能够照顾自己丈夫的感受，也不如1527那般能够计算主人的需求。李夏楠只是一个心智还不成熟的小孩，她高兴就会笑，难过就会哭，喜欢谁就会和谁在一起，讨厌谁就不和谁说话，而且，那个时候，她还会害怕。
她喜欢妈妈和1527，但是害怕爸爸，因为李夏楠一直觉得自己的爸爸很凶，所以，她不敢说自己不喜欢爸爸做的饭，但看到那寡淡的菜色，却根本提不起胃口。
李峰是一个曾能管理浩浩荡荡几百号员工的公司董事长，他能关注到每一个员工的需求，也能关注到李夏楠对自己迥异的态度，比如，前一秒，李夏楠在自己房间里和1527玩闹时还在恣意地笑着，自己后一秒推门入内时，李夏楠望向自己时总会神色一紧，随后再展露出讨好的笑。
自从1527不再和李峰抢着做菜、做家务后，李峰逐渐也失去了对做饭、做家务的三分钟热度，生活重又陷入了无趣之中。现在不过是疫情后的第三个月，之后我的人生该怎么过呢？李峰心里苦闷，但莫倩妮一直待在书房里和1527做研究，不能去打扰，李夏楠不是在上课就是在和1527玩，自己竟然成了家里被孤立的人！
李峰突然灵光乍现——让自己被孤立的人是1527！对！都怪他！
1527刚从外采购回来，一进门便看到李峰正在等自己，他的脸上扬起了温和的笑容：“主人。”
“我记得你的电量只要低于4%就会休眠，就必须回那个隔间，对不对？”李峰问。
“是的，主人。”1527答道，但心里却不明白自己的主人为何会这样问。
“我要你计算好每一次自己的用电量，完成手头的活之后，就必须让你自己的用电量接近4%，这样你就必须去隔间充电，但你不能充满电，每次只能充你的活动所对应的电的电量，你听明白了吗？”李峰咄咄逼问，这两天，他已经不再精心打扮，胡渣爬满了他的两颊，发型也有些油塌，他看1527缓缓眨着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担心这个傻乎乎的机器人没听明白，就又补充道，“总之除了干活，和给莫倩妮做小白鼠，其他的时间，你都必须给我待在隔间里！”
“好的，主人。”1527温声答道，但却不知其中意味。
3
只是李峰没想到，自己像1527那样抱着李夏楠入睡的结果竟然是——他半夜打鼾、出汗把李夏楠吵醒、热醒。
李夏楠实在是忍不了了，便悄悄出门去隔间找1527，但不巧的是，1527正站在隔间里离线升级，这个时候除了主人，没人能唤醒机器人，所以，李夏楠怎么叫他都叫不醒。
李夏楠突然想起来，的确，最近1527做好饭和家务就消失了，对自己也似乎尽可能地避而不见，还总是带在隔间里。
“1527…….？”李夏楠攥着1527的袖口摇了摇，但1527轻阖的双目并没有睁开，也没有任何肢体回应。
该不会是……李夏楠意识到，最近下课后还有晚上的游戏时间都是爸爸在陪着自己，吃饭的时候1527不在，下午茶的时候1527也不在，睡觉的时候1527也不在，似乎1527正在从他的生活中抽离。
李夏楠越想越不安，抱着1527的腿晃了晃，道：“1527，你快醒醒吧！你不要吓我呀。”
然而，1527仍旧一动不动。
这该不会是……李夏楠幼小的心灵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是因为1527的寿命快到了，他害怕我会伤心所以才故意躲着我的吧！1527，你是要离开我了吗？李夏楠想到这里，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她默默说：“1527，如果你要走，你千万不要害怕，也不要难过，你可以告诉我的呀，你也不用担心我，虽然很难很难，但我会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努力去接受的，可你要是没告诉我，就突然走了，我会疯的，我会想你一辈子的！”
4
于是在1527程序升级完成后，他同时检测到了这么几件事：首先，主人和夏楠妈妈都仍在熟睡中，但却不见夏楠的踪影，其次，整幢楼的清风和空调系统已经重启了，室内温度25度，宜居，他顺便推测防护膜已完成安装，并且小区内也已完成消杀了，他检测到的第三件事是自己裤腿被一些液体沾湿了，而最后的那件事才是自己的腿边正蜷缩着一个活物。
他猛一低头，发现竟然是李夏楠抱着自己的腿睡着了。
穿着奶牛睡衣的孩子的那张无暇而圆嫩的面孔上，浮着熟睡时方有的苹果色红晕，但细密的长睫毛下却留下了几道泪痕，1527赶紧蹲下身，伸手去擦拭。
组成1527手指皮肤的纳米机器人汲取了1527身上的微量净水，并缓缓升温从而在擦过李夏楠脸颊时，产生与加绒毛巾一样的效果。
李夏楠苏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看着1527，说：“我是在做梦吗？1527，真的是你吗？”
“夏楠，是我。”1527没想到自己的轻声细语，却换来孩子的一个猛扑。
1527被李夏楠这么一个猛扑，背都靠在了隔间的墙壁上。
“你吓死我了。”李夏楠听上去有些哽咽，但她却觉得“女儿有泪不轻弹”，便伸手抹了抹眼泪，说，“1527，我以后和你说话，你一定要回答我，不许再这么吓我了……”
1527这才明白过来，便柔声道：“对不起，夏楠，我刚刚在离线程序更新，我之前想大家都入睡了，所以才抓紧时间更新程序的，让你担心了，夏楠，对不起。”1527轻抚着孩子的背，替她顺气。
“你不用道歉的，只要你好好的就好了，我还以为你的使用寿命到了，不能再陪着我了呢。”李夏楠凑在1527的颈窝里，听上去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的使用寿命有好久好久，几百年，几千年都有可能吧，所以夏楠放心，我不会不辞而别的。”1527劝道，“现在快回房间去睡吧。”
“我不去。”李夏楠仍旧没有放开1527。
1527温声问：“为什么？”
“我不想和爸爸一起睡，但他最近总是要陪我做这个，做那个，弄得你都没时间陪我了。”李夏楠耍着孩子气。
1527向后侧了侧身，盯着孩子的那双清澈的多情目，问：“夏楠为什么想要我陪你呀？”他的语气里是拿捏妥帖的循循善诱。
“因为我喜欢你呀，我喜欢你，所以想和你一直在一起。”李夏楠听上去看上去都极尽真诚，满是孩童山花烂漫的天真。
“那夏楠爸爸一直想和夏楠在一起，也是因为喜欢夏楠啊。”1527朗声道。
“是吗？我感觉不到。”李夏楠垂着眼帘，圆润的脸蛋看上去气鼓鼓的，他说，“爸爸总对我说，你这个画，画得不够好，我像你这个年纪都能拿自己的国画去参加全国竞赛了，他还对我说，这么简单的题，你怎么就不会呢，你可是我这个金融博士的孩子，他还对我说，你不要和灰灰走得太近，一看他的妈妈就知道，他们家都不是什么好人。”
“爸爸对夏楠要求高，也是因为他喜欢你啊，他担心如果你将来不够优秀，离开了他，就不能在社会上独立生活。”1527说，“就像我们上次看的纪录片里，小猎豹如果没学会捕猎，就离开了大猎豹的话，就会怎么样……？”
“就会被坏狮子吃了。”李夏楠答道，也大致明白了1527的意思，就点了点头说，“好吧，我回去睡觉了。”
不过，她刚没走出几步，就又折回隔间，像是突击检查一样。
1527笑盈盈地低头望着李夏楠，问：“怎么了，夏楠？”
“说好了，你不能不辞而别的哦！”李夏楠抻着一根手指说。
1527点头，微笑道：“嗯，说好了。”
“那我们拉钩，不然就是小狗！”
6
但是，我还是食言了，1527心想：不过，莫倩妮应该已经告诉了夏楠吧，她一定不会再在意我的不辞而别，而是会恨我害死了她的父亲了吧？
1527抬头望向防护区边检站外的晨曦微光，血染的天色逐渐蔓延至整个苍穹。
那里的警卫已经轮岗了三次，每次都会交代：“有一个机器人进城了，要快准狠地替长官抓出来！”
1527一直在这处墙后盯着那些人的一举一动，并自认为或许离敌人最近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殊不知，那个好心的杂货店姑娘已经被迫出卖了他，之前和擦身而过的路人也指明了他的行踪。
不过，就在此时，边检站想起了震耳欲聋的哨声，消杀室的大门大开，一大批锃亮的黑色车队顶着再造科技的标志隆隆驶入，划破了黎明的寂静。
1527在墙后盯着，发现那是几辆来自再造科技的疫苗卡车，卡车车队后跟着几辆小型越野车。
出乎他意料的是，其中的一辆越野车恰巧在驶过他面前时拉下了车窗，似乎是车里的人想透透新鲜空气。
1527看到了车里坐着的人，而车里坐着的人也看到了他。
那个人和1527的印象中一样聪慧灵动，只是，那个人的神色紧张，似乎想要提醒1527什么。
1527还没回过身来，只觉得眼前一黑，脖颈后被人重重地电击了一下后，他的电子神经随之过载，便失去了意识。
在失去意识前，1527的脑海里只回荡着那个人清雅隽丽的面容和她的名字：“李夏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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