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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试点

第二十四章 试点

邵树人书记听说沈幽兰新婚之夜父母双双离世,大为震惊,当天就与峰亭大队书记宋群安通了电话,约定登门去看望他的学生也是他这次在孤坑生产队搞“小段包工”试点的主要招集人沈幽兰!

毫不讳言,邵树人在不算太长的时间内能从一个极其普通的小学老师而突然升迁为一个既要管理着全社政治经济文化又要管着二万多人吃喝拉撒大事的公社党委第一把手,这不能不让很多的人感到吃惊和怀疑。其实说穿了,道理也是极其简单,那就是机遇。

“※※”初期,邵树人在峰亭小学被红卫兵轰下讲台后不久,全公社的教师就集中到孤峰中心小学,先是参加政治学习,后来就在内部搞“※※※”,再就是成立革命※※司令部,到处揪斗“※※※”,到处“破四旧,立四新”……邵树人以他那魁伟的身材沉稳的气质和写得一手漂亮钢笔字的金字招牌,当然地很快就被举荐进司令部的决策机构;于是就在此后的一次次对公社那些“※※※”、“当权派”的谈判、审讯、批斗中,让他那沉稳的性格、深邃的思想和那说话的语速虽然是不紧不慢不高不低但却有着极其敏锐的思辩力、慑服力等众多方面的素质就不仅是得到充分展示,而且简直就是展示得淋漓尽致,使他人不得不折服和敬佩!于是,在此后无论是同“当权派”的谈判还是在批斗“走资派”的发言揭批中,只要是他在发言,不仅是所有在场的听众,就连当时那些“当权派”、“走资派”也无一不被他那提问或是揭发时严密的语法逻辑和条分缕析的推论而惊讶钦佩得刮目相看五体投地,就不得不惊呼:啊,原来孤峰公社这教师队伍中竟是藏龙卧虎的地方!竟有如此的人才!而这其中一个人就不仅是钦佩,更是眼前一亮,就觉得自己是继哥伦布之后又发现了一块新大陆!这个人就是当时孤峰公社的※※※※的“代理人”走※※※※道路的“当权派”当时的党委第一书记童仲。在后来的“※※※※※”中,童书记以无可辩驳的大量事实和理由竭力举荐邵树人进了孤峰公社革命委员会革命生产领导小组,成了一位得力的组员!

尽管后来有很多人对“火线入党”、“火线提干”的邵树人能坐上公社革委会第一把椅子的位置有很大质疑,但已是县委书记的童仲在全县万人大会上说了一句话:“看一个干部不能看他是在怎样的环境中入党,以什么样的方式提干,而重点要看这个干部一贯是怎样做,做的是不是符合党和人民的利益,是不是符合党和人民的要求!”这句话在很大程度上为邵树人减了压,拍了板,定了调,为他在孤峰公社登上一把手的位子奠定了十分牢固的基础!

在那个“※※※※※※”的年代,作为一个公社的党委书记,只要能做到把“抓革命促生产”多卖爱国粮支援世界人民革命作为历史使命去很好地完成,就一定能在县里市里甚至可以在更高层次的大小会议上受到口头表扬或是领上一张红彤彤的大奖状或者是锦旗!当然,身为党委书记的邵树人也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每当他看着别的一把手在那隆重的场面满面春风的接受领导的褒奖而他却只能是坐在台下为他们鼓掌时,他又何尝不是带有分羡慕几分嫉妒!然而,或许是因为他的与生俱来的本性,也或许是由于我们老祖宗那几千年遗传下来的“民以食为天,官以民为本”的古训过多地渗进了他这位教师出身的灵魂而造就了他想改也难以改掉的秉性, 加之他整年行走在孤峰这块厚实的土地上日日时时所看到和所想到的上面那种隆重的授奖场面和农村这懒散劳动场合的极具讽刺性的对比,作为一个统管着二万多人吃穿住行的领导者,孰轻孰重,他不得不沉思,不得不作出自己的抉择!

他多么向往土地改革、合作社,甚至包括人民公社初期那些岁月。那时真是家家爱集体,心齐力量大,农民的劳动积极性是何等的高涨!然而,人民公社的一大二公很快就派生出一个“吃大锅饭”的怪胎,社员“上工像背纤,下工像射箭”,接着的**就更是让人变得尖滑、散慢、懒堕,社员出工不出力,窝工、混工现象日趋严重……

那是他的学生沈幽兰亲自告诉他的一个真实故事。

春三月,又是到了社员家寅吃卯粮的时节,但长在田间地头的大麦就是迟迟不肯成熟,谁能耐之它何?队长只得让社员拿着镰刀去田间刁割那一穗穗稍稍早些成熟的大麦。队里的八婶一班老人每天傍晚都是拿着簸箕到队屋稻场上望眼欲穿急等着领取新割的麦穗回家炒熟磨粉填肚子!但田间割麦穗的社员仍是不急不躁一如既往在消极怠工,男社员依旧尽顾车水马龙你来我往找厕所借田坎屙屎撒尿,女人仍是同男社员边刁麦穗边说边笑打情骂俏**无限……似乎根本就没有一个人想到这时家里人正饥肠漉漉焦虑地等待着他们手中的新麦下锅!

那次,邵树人听完这个真实的故事就仰看长天半晌无语!

沈幽兰看到如此情形,知道老师是在为人心的涣散在痛苦,在思考;她本不敢打搅她的老师,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句:“邵书记,现在的社员都是出工不出力,这样下去,我们什么时候还能过上好日子呀!”当然,此时的她更不敢想着那个“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已近神话般的生活了。

邵树人似乎对这事早有思考,见学生提问,就立即回答道:“根本问题还是个劳动制度问题!

工作不久的沈幽兰当然不懂理论,就问:“老师,什么是劳动制度?”

邵树人就把马克思所说的“农民投入的前提就是农民的积极性,而调动农民积极性的核心就是保障农民的利益”这套几近绕口令似的高深论理不仅是连说了两遍,而且还作了详细的解释,而后才极其痛心地说:“而我们现在的劳动制度呢?不是设法去调动社员的劳动积极性,而是鞭打快牛,干多干少一个样,社员在这样制度的驱使下,不偷懒不消极怠工那才是怪事呢!”

也就在那次,邵树人书记把他长久的思考和从小道上得来的消息综合成自己一个非常的想法而一五一十和盘托出告诉了他这位可信的学生。

“老师,这个任务能交给我吗?”

当见学生睁着那双好看的杏仁眼站在自己面前焦急地等待回答时,邵树人那个突出的喉节上下滑动了两下,还是忍住没说。

这不是他不信任这位学生,而是这种任务的落实是要担当极大风险的!

“老师,这是让我家乡的人不饿肚子的大好事,我敢干!”沈幽兰似乎明白老师迟迟不回答的原因,就再次补充了一句。

如果邵树人当时哪怕还有一丝丝别的办法,他也决不会把这个要承担极大风险的任务交给他的这位学生;但他当时实在没有别的好办法。

“我听丁书记说过,上次你在处理陶坑那个采茶事件中,就已显示出很好的工作智慧;这个任务你当然能完成。”邵树人在明确表达自己的态度后,又提醒道:“但这次和那次是有很大不同处,这次试点可能要担当更大的政治风险!”

“老师,我不怕,我会有办法的!”见邵书记已同意把任务交给她这位刚工作不久的学生,沈幽兰高兴极了,就如童年读书时在老师面前做了个撒娇的调皮动作。

很快,邵树人在同峰亭大队书记宋群安做了一番思想工作统一了口径,将沈幽兰从方坑片调回孤坑生产队,专职负责“小段包工”的试点工作。

这试点工作原是准备在开春后启动的,不曾想到就在这关键时刻,沈幽兰的双亲去世了!

“小沈还有这份心思来做这项工作吗?”邵树人在去看望沈幽兰的路上还一直是极其焦虑地思考着。但当他和宋群安来到于家见到沈幽兰通过一段简单的安慰和交谈之后,他在同情之余就更是敬佩她这位学生!

“邵书记,”沈幽兰在公众场合是从来不称邵树人为老师的,“宋书记,我八婶说得对,父母在我刚出嫁就双双走了,这是两位老人在爱护我,在支持我的工作。试点的事就按原来的计划办,队里的社员会我已经开过了,开展的具体措施我已同队长商量过了!”

当两位书记一再问到在“小段包工”试点中会有哪些困难时,沈幽兰首先想到了两个人,这一个是整天不忘给自己那“两片瓦”长发抹水的刘可太,一个就是柳英;但因为柳英已是她的二嫂了,家丑不可外扬,她只说了刘可太。“没事,那毕竟是少数人,一人不拗众,我们会做好他工作的!”说过之后,她又补充了一句。

其实,搞试点工作的最大难度远不止刘可太和柳英这两个人,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人物,沈幽兰当然一时还不知道,那就是金霞金老师。

眼看时间又过去了几个月,姜洋所说的“等待机会”并没有到来,金霞当然也会以秦厂长说的服装厂暂不增添副厂长为由来搪塞姜洋。姜洋那方是搪塞过去了,但自己的事却始终没有着落而使她日夜不安,于是就把所有的不安发泄在可怜的孩子们身上。沈幽兰出嫁那天,她无意中从柳英口中得到了沈幽兰要在队里搞“小段包工”试点一事,尤其是见到柳英对这“小段包工”有着满腹牢骚的时候,她更是高兴。“真是天不灭无路之人!”她那时嘴上在同柳英说着话,心里却另打着主意,就果真想出了对沈幽兰取而代之的办法!

正是由于这种试点性质的非同一般而在酝酿准备期间所花去的时间过长,直到第二年临近插秧时节,“小段包工”试点工作才在孤坑生产队正式展开。实事求是地说,乡下人自出娘胎以来,就是同泥土打交道,生于斯长于斯,没有一个是不爱劳动的,至于在后来的劳动中为何变得如此的机巧懒散,这都是大家心知肚明而又是万般无奈的事情,听说现在真的要搞“各尽所能,按劳取酬”了,除那少数社员外,可以绝对地说,孤坑队绝大多数社员是没有一个不拥护的。那晚,为了以示重视,队里特意从外地借了盏汽油灯高高地悬吊在队屋屋梁上,“滋滋”的白炽灯光照得满队屋如同白昼,全队男女社员一个不少地静坐在灯光下,在宣布“小段包工”八项规定时,全场还是鸦雀无声,但矛盾就出在最后一道程序上——社员自愿组合分成若干生产小组时,僵持的局面出现了。

沈三吉、刘华方等一批社员在高兴地自愿组合完自己的成员并纷纷带领这些成员去会计处登记,而队屋中央场地的板凳上还有刘可太、柳英等几个平时懒散惯了的男女社员好像此次分工与他们丝毫无关而僵坐在那里泥塑一般动也不动!

尽管事前都已经预料到这次会场上会出现这种情况,但真的出现了,队长沈长庆还是感到手足无措,免不了看了看坐在身旁的沈幽兰,见沈幽兰没动声色,就再看看那几个坐着不动的社员,就用手指了指,带着几分不耐烦的口气说:“唉,别的小组都编好了,你们怎么还不自找对象?坐着不动干吗?”

刘可太等还是一言不发,还是泥塑一般坐着不动。

“怎么啦?哑巴啦?不说话?”队长见幽兰仍然坐在桌边不动也不说话,只得再次问着在汽油灯照耀下的那几个社员。

“你们这样做,不是明显叫我们带小人的女人少拿工分吗!” 柳英终于说话了。她在说话的同时不知做了个怎样的动作,竟将怀中二岁的儿子小虎弄得哭哭啼啼,“你们要想不给饭给我们这些女人吃,明说好了!何必要想出这些绝八代的主意呢?难道你们以后就不养小人不当妈了?”

也算一呼百应,刘可太就习惯地用右手抹了一下头上那“两片瓦”,愤然接过柳英的话头,说:“你们这样做,还有一点社会主义的人情味吗?”说完,又换用左手在头上抹了一下,继续说:“谁不知道我是个得了肠道炎的人!你们这按劳取酬多劳多得,不就是要我少拿……”

社员不等刘可太说完,就一起哈哈大笑起来。有的说:“啊?你刘可太什么时候学会新名词了?还肠道炎呢?干脆说你是懒牛懒马屎尿多,一到干活时间就借口要拉屎撒尿好了!”有的就说:“刘可太,我告诉你个好办法,要是下次你那肠道炎犯了,就赶紧拔个胡萝卜把**门塞起来,保险就没事,就决不会比别人少拿工分了!”还有人说……

可是没等到还有人再说,柳英已抱着孩子站了起来,血红着脸说:“不是说社会主义就是要让人人过上平等生活,不让饿死一个人吗?你们这样做,还有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吗?你们不就是想把我们这些拖儿带女的女社员活活整死、饿死吗!这样的‘小段包工’我们坚决不干!坚决抵制!”

柳英终于把金霞教她的一番大道理说了出来。当然,此话一出,也就立即赢得了包括刘可太在内的几个一直没人愿意接收、自己也僵着不肯组队的那几个社员的呼应和赞同,就一个个借机如连珠炮般向队长发难。

若论生产,队长是当然的行家里手,但这些牵涉到政治上的大事,他就急得张口结舌束手无策而难能招架了,就再次把目光投向了沈幽兰。

沈幽兰早把这些看在眼里;起始她不是不想说话,更不是在这种场合不敢说话,而是她想到刘正农书记那句“当地辣椒不辣”的话;她现在考虑的是,要说,就得把想要说的话考虑周到,考虑成熟,考虑怎么去说,说了会起怎样的作用,怎样去让自己这个“当地的辣椒”的话也“辣”起来!

“这样吧,”沈幽兰终于在桌边站起来了,而且是走到了会场中央那几位一直不愿分组的社员面前,说:“哥哥嫂子们,好歹这一年我就分在孤坑生产队,也算是死在灶笼里埋在灰仓里了,要是你们几位不嫌弃的话,我愿意和你们组成一个小组!”说完这话,虽然见绝大多数社员有些惊讶,但同时也看到那几位僵坐着不动的社员尽管没有什么大的反映,但已明显看出他们的眼睛已快速地闪动了几下。沈幽兰心中已有了底细。

队长沈长庆这些年见社员出工不出力,早就想作些改变,现在由幽兰回来进行“小段包工”试点,他当然乐意;但那个年代终究是政策多变,说不定某个早上人们还是处在一起有说有笑融融乐乐,忽然晚上就来个雷鸣电闪闹得鸡飞狗跳人人自危!现在听说幽兰要单独同那几个懒散惯了的社员另成一组,他担心幽兰会因为那小组的难缠而无心顾及整个试点的工作,而把整个担子就压在了他这个队长肩上。“如果一旦政策有变,那我就会吃不了要兜着走了!”他这样一想,于是就急了,立即说:“兰子,整个试点是你抓的,你现在怎么能只去管一个小组呢?”

沈幽兰明白队长话中意思,就笑着说:“长庆哥,我编进小组,那只是参加白天的劳动,试点里的工作我们还会共同商量的。”见队长已点头理解,这才走到刘可太和二嫂柳英面前,说:“刚才我二嫂和可太哥说的小孩吃奶和身体不舒服那些特殊情况,我们在‘小段包工’的八条规定里已经考虑到了,到时会根据实际情况作具体对待的!”

听沈幽兰这么一说,众社员就又议论开来。有的说:“这八条规定上不是早就说得清清楚楚的,他们哪没长耳朵,听不见啦?”有的就讥笑:“耳朵都长了,但都是聋子耳朵,长着做摆设的!”有的就不屑一顾,说:“他们的耳朵才不聋哩,只是还在恋着那个‘大呼隆’!”有的就叫嚷:“ 队长,你每天就划一点活儿让他们几个去‘大呼隆’吧!”……

金霞本来是想借刘可太、柳英这一班平时劳动投机取巧已成习惯的社员以不愿分组来阻挠试点工作的进行,让沈幽兰在这次试点的一开始就碰得头破血流以致让这次“小段包工”试点工作中途流产而让沈幽兰落个声名狼藉彻底失败的下场,进而由她金霞乘虚而入,取而代之!就在刘可太、柳英等人正在同队长狡辩的同时,金霞也站在自家门前看着那亮着汽油灯的队屋焦虑地等待着,期盼着……

但终究是树要皮人要脸,何况那些僵持的社员中本来就有部分只是对这种试点处于观望,只是后来经金霞的撺掇而由柳英刘可太等人的怂恿而变得想与“小段包工”对抗一阵;现在大势所趋见社员都在蔑视奚落他们,加上沈幽兰的一再真诚邀请,他们已感到是自己将自己矮化低贬了,就想到自己也不比别人少胳膊少腿,人家都能干的事,自己为什么就不敢干?为什么要看人家的冷眼?于是也就打肿脸充胖子鼓足勇气对沈幽兰说:“不,我们已有组了!”就真的几个自动相邀去会计处登了记。最后就剩下刘可太、柳英和另两位男社员孤零零地坐在那里,实在被动难堪。

“看,就剩我们这几个人了,就这样定吧!”站在他们面前的沈幽兰又一次征求他们的意见。刘可太和另两个男社员就想:人家幽兰已好心好意主动要和你在一个组,况且人家还说了对特殊情况会按照试点规定作具体对待;再说,身边有树好歇荫,跟着她沈幽兰这个头在一个组,还能有亏吃?于是,刘可太、柳英和另两个社员就以眼神相互沟通了一下,也就默认了。

“这是为什么呢?”得知金霞在这次试点中做了设置阻力的推手,沈幽兰尽管还不知道金霞当时这样做的真正意图就是想使她的这次试点不能成功而要使她威风扫地,但已引起了她的足够警惕,就又联想到邵树人书记对她的反复提醒:“在这样的年代,做这样的工作,一定会有更多的人在关注我们、盯注我们,因而就需要我们把工作做得更细更到位!”于是,在接下来“小段包工”施行的每一个细小环节上甚至包括直接参加的劳动中,她就更加注意了考虑问题的慎密和自己的身体力行。

尽管插秧是一种“爬着倒行”的最劳累的农活,但由于“多劳多得”的刺激,加之沈三吉、刘华方那些小组里的社员本来就有着良好的劳动技能,这“小段包工”更是让他们如鱼得水如虎添翼,在**的驱动下也顾不得插秧时的腰酸背胀眼睛放花,一个个起早贪黑争分夺秒你追我赶地干着,一天下来,出了工效,得了高工分,人人美滋滋喜笑颜开连声夸奖小段包工的好处。沈幽兰这小组却是另一番景象。这小组除了刘可太夫妇和柳英、还有幽兰的大嫂——尽管杏子梅子两位姑娘不忍心看着幽兰姐一个人在这样一个实力过弱的小组劳动而也自愿加入进来——但论实力和素质,还是无法与沈三吉刘华方那些小组相比,用他们自己的话说,这小组叫“曹操八十万大军下江南,其中三十万兵拉涝屎!”刘可太虽然见幽兰和杏子梅子姑娘那插秧时的两手如鸡啄米梭织布般飞快不停地劳累而受感动并一再克制自己,但终究是习惯成自然,插不上两趟田,就不得不以双手紧抱着佝偻的腰前,说声:“沈主任,实在不行了,我去一下噢。”就丢下手中秧把,嗵嗵嗵跑到一处高坎下去放松。柳英仍是按常规上下午各一次准时让婆婆把两岁的小虎送到田头,再由她抱到田头某一棵树荫处坐下,更不急于喂奶,只是先在小虎脸上亲一下,再扒开儿子的胎裤抽出尿片。婆婆说:“小虎刚撒过尿,尿片也是刚换的。你快喂奶吧,人家都在干活哩!”柳英就用手在尿片上摸了摸,这才不慌不忙去解胸前衣扣。两岁的小虎也成了习惯,见妈解开衣扣,先是迫不及待一头扎进妈怀里猛地吮吸一阵奶汁,但时过不久,就不再吸吮,就一边用小手摸着妈的另一只**,一边用那乌亮的小眼睛盯着妈的脸“哦哦”地说着话。柳英就用手在儿子鼻尖上轻轻刮一下,逗着说:“哦?你‘哦’什么呢?妈听不懂啊。儿子,你快快长大吧,长大了说话妈就懂了。哦,谁跟你‘哦’呀?啊?……”于母见儿媳仍在没完没了地逗孩子玩,就又催着:“快喂奶吧!现在是小组包工,靠工分吃饭!你看兰子他们干得多辛苦!”见婆婆一再催促,柳英才将**塞进小虎那小嘴中,说:“儿子,快吃吧!现在不是以前喽,妈现在有绳子绑着哩!快吃呀!儿子。”

大嫂为人老实,即使有看不惯的事,心里清楚,但嘴上不说。杏子、梅子两位姑娘却不行,每逢见到刘可太尽管比在“大呼隆”中的屙屎撒尿的次数少了,但每天还是要比她们少插三五趟!还有那个柳英,尽管她是幽兰的二嫂,碍于情面不好说,但她每次给孩子喂奶一去就是一两个时辰不见下田,她俩自然就抑制不住心中的怨气,就一边紧跟在沈幽兰后面插秧一边抱怨说:“兰姐,真是太不自觉了,这哪还是干‘大呼隆’呀?”

如果说“**”还有贡献的话,那就是它让当时哪怕是最普通最最普通的的中国老百姓都能记住一两句伟人最精辟的话;沈幽兰当然能记得更多。于是,见两个伙伴说些抱怨的话,她就一边飞快地插秧,一边游刃有余恰到好处地引用起伟人的话来劝解道:“毛主席说过,除了沙漠之外,凡有人群的地方,都会有左中右。人的思想怎么能一样呢?毛主席还说过,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接着又说:“只要我们耐心等待,只要我们不放不弃,相信他们终有一天会赶上来的!”

但没有来得及“耐心等待”,更没有让那些懒散惯了的社员“赶上来”,全国又一次规模宏大的政治运动——“反击‘右倾’翻案风”开始了!

在那个疯狂的年代,稍有风吹草动,只需一声号令,成千上万的群众就可以在瞬间云集到一处,张贴的大字报悬挂的横幅手中摇动的标语一时遮天蔽日犹如翻江倒海而让人神魂颠倒疯狂至极!孤峰公社因为邵树人搞的“小段包工”是搞“工分挂帅”,恰恰正与当时所批判的那个党内最大“走资派”的“唯生产力论”如出一辄!因此,邵树人自然就成了党内最大走资本主义当权派在孤峰的代理人!因为沈幽兰是这次“小段包工”试点的具体操作者,于是也就自然被扣上“资本主义走资派在孤峰的代理人邵树人的追随者小爬虫!”而同样遭到戴高帽、游街、批斗的惩罚,最后被削了职罢了官。当然,那时不叫罢官,只叫“靠边站”。

天下国家,本同一理。国家不可一日无主,单位同样也不可一日无主,邵树人“靠边站”后,孤峰公社一把手的位子就暂由副书记丁木清顶替上来。姜洋不知何时探听到黄玲香是丁木清的外甥女,就把这一层关系告诉了金霞,金霞立马就找了黄玲香,托黄玲香跑了几趟,果然有效,一张纸下去,金霞就接替了峰亭大队妇女主任的职务,算是最终实现了自已梦寐以求想当干部的愿望。

幸好沈幽兰不是官迷,对“靠边站”一点也不感到遗憾。“邵书记那么大的干部都能‘靠边站’,我算什么?”于是每天就心安理得轻轻松松和本队社员一起重新干起了那“大呼隆”的生产。如果说她还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她直到多年后还不能明白,干社会主义为什么就不能用最有利于调动劳动者积极性的办法去指挥农民?

明白也好,糊涂也罢,好歹沈幽兰现在已不是官了,无官一身轻,她再也无需去为她的乡亲父老的衣食饱暖吃喝拉撒而犯愁而焦虑了!她现在完全可以去独扫自家门前雪,一心一意为着自已那个家庭的生活而劳作而奔波而谋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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