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眼睛盟友见宿罪帮忙，阴阳怪气说了一声：“你就帮吧，到时候出了事，连累的不还是你？”
宿罪看了一眼这小眼睛，小眼睛便将头扭过去，走到教室的另一边，不給宿罪想要说什么的机会了。
“都死去了五十年了啊。”听到这个数字，宿罪不由感慨。
老陈头点了点头，扶着腰靠坐在教室的墙壁上，这才舒服的发出一声轻叹，小声说道：“是啊，死了五十多年了。庄稼人天天受累，活不了多长时间。那个时候没钱也没什么好的医院，人病了就在家里等死。”
像是终于有个人肯以平等的态度来和自己这个糟老头说话，老陈头似乎要打开话匣子：“我虽然是家里的老二，我上面还有个哥哥。我哥哥比我有出息，当兵了。不过后来在战场上死了，我就成了家里的老大。我那个时候不到十八，下面还有四五个年龄不同的弟弟妹妹。”
“我父母死了我就拉扯我弟弟妹妹那么将就着活着，你说我们这样的人，能活着就是好事了是不是。”老陈头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话多，害怕宿罪并不愿意听，赶忙问道：“我是不是瞎说了太多话了，你可不要生气啊。”
宿罪摇了摇头，说道：“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你就说吧。”
老陈头这才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注意到他，他这才又说道：“反正我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活着，将所有弟弟妹妹都拉扯大。到了二十五岁，你知道那个时候，二十五~不结婚的话，那就是老光棍了，不像你们年轻人，现在三十多都不结婚。”
“那你找了老婆了？”宿罪干脆也靠坐在墙壁上。
“找了。”老陈头脸上浮现出了笑意：“那时候你不结婚，村长天天上门。我那口子就是村长给介绍的，村长算是我的父母和媒人，我那婆姨也是庄稼地里长大的，干活勤快，脸蛋子水灵灵的，可好了。”
看样子这个老陈头是无比怀念四十多年前的时刻。
老陈头的眼睛里几乎都冒出了笑意来：“后来我这婆娘一共给我生了三个孩子，两个男孩一个女孩，这把我美的啊。我那个时候觉得，就是让我和玉皇老子来换，我都不换。老婆孩子热炕头，谁不羡慕？”
看着老陈头的样子，宿罪几乎都不忍心去问他是怎么进来的。
而这个时候，刘九州也已经回来了。
他手里抱着一叠纸，是那种日记本上一张张裁下来的。他的衣服口袋里则是鼓鼓囊囊装着一堆半截半截的铅笔。
“班长。”老陈头献媚说道：“今天宿罪帮我写，今天就不麻烦班长了。”
“嗯。”刘九州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
老陈头又对宿罪说道：“宿罪，这个纸可不能撕了扯了，要不然要直接被治疗的。”
“什么？”宿罪问道。
老陈头小声说道：“好像是怕人给外面传纸条，每一张纸都不能撕了一点，你是新来的，我怕你不知道。”
宿罪点了点头，看着别人都跪在地上，将纸铺在地面上写着。宿罪仔细观察了片刻，发现众人都写着“感恩”“教育”“认识错误”之类的话语。
宿罪和老陈头也趴在地上，宿罪一边写一边问道：“那你怎么来这地方了？”
老陈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是个没本事的庄稼汉，一辈子拉扯我那三个孩子，没攒上多少钱，一辈子拢共就二十万，那都是我和他娘一个钢镚一个钢镚从嘴里抠出来的。大儿子结婚的时候，我给了十五万。后来二儿子结婚，这些年没攒够十五万，就只有十二万给了他。小女儿结婚不用彩礼，我就把村子的房子和村里的地都留给她了，合下来估计也是十来万。”
“老婆子在的时候还好，我们两个就轮流在孩子们家里住。后来老婆子死了，他们就不怎么管我了。”老陈头又笑了起来，可这次却是苦笑：“几个人都说我偏心，二儿子说我给他的钱比大哥少，小女儿说村里的房子越来越不值钱，就连大儿子，也说弟弟妹妹结婚前我总是吃他家用他家的。”
“我怎么算都算不到哦，这些孩子没一个管我了，我把这些孩子都送进了大学啊，那可都是钱啊，那钱不都是我和他娘白天黑夜种地种出来的。现在他们现在赚的也不少……”老陈头说道：“可他们宁愿三人凑出十万块来把我扔到这里，也不愿意把这十万块给我租个小房子。我腿脚还能动，我耳朵不聋眼不花，我能一个人过。可他们就是要把我送这来，整整三年了，没一个孩子来看过我。”
老陈头浑浊的双眼噙满了泪水：“白眼狼啊白眼狼，我把能给的都给了他们，换来的就是谁也不养我，他们是故意的啊。”
“你的弟弟妹妹呢？”宿罪忍不住问道。
老陈头擦了一把眼泪：“也闹翻了，他们还小的时候，一个个围着我叫我哥哥，说长大要给哥哥嫂嫂买大房子，说要让我过好日子。后来他们一个个长大了，就翻旧账了。说我结婚的时候，用了家里的钱，那些钱有他们的一份。”
“哪有什么钱啊。”老陈头委屈说道：“我婆娘真是个好人，我家里一分钱都没有，都愿意嫁给我。你说我一个人种地，能赚多少钱？家里那些钱都用在他们身上了。可他们不信，非说我独吞了家产，你说，农民能有什么家产？后来就都闹翻了。”
“我从来没有亏欠任何一个人，可怎么就来到这儿来了。”老陈头已经满脸是泪了：“我现在就觉得对不起我婆娘，我没有本事，她跟了我受了一辈子苦，最后几年也没跟我享福，我不敢死，就怕下去看见她，我受不了我，我对不起她。”
看着老头悲伤至极，可又得在教室忍着眼泪的样子，宿罪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了。仿佛所有语言在这里都失去了意义，宿罪能做的就是默默帮他写着“感悟”。
“活在这种没有尊严生不如死的地方，可我不敢死，我不敢见她……”
老头依旧喃喃说道。
可能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但是老陈头家里的这本特别的苦吧。而如果不是老陈头主动提及，谁又能想到这个整日没皮没脸，彻底放弃尊严的老头子心里还藏着这么多的故事。
他或许并没有丢弃自己的尊严，只是把尊严咽进了肚子里。
有人把孩子送进来，有人被孩子送进来。
世界是一个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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