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病房的门窗玻璃，我看到闫知著正靠在走廊对面的墙壁上，他的身上也都是不知道从哪里蹭来的鲜血。他的五官几乎挤在了一起，看上去很是疲倦。烟雾从他的鼻孔里喷出来，惹得几名护士连连喊道：“医院里不准抽烟。”
闫知著却是根本没有理会这些人，而是一边抽着烟，一边听着温雅将我的话告诉了他。
他对一旁的小刘说道：“小刘，马上按照这个样貌，发布全市通缉令，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他很可能已经跑到了外地。所以，你必须也要联系东兴市的刑警，务必要让他们调查到这个飞哥的真实资料，不能放过这小子。”
闫知著将烟在墙壁上碾灭，在墙上留下了一个黑色的烟点：“我倒是要看看，这个飞哥究竟是控制了哪里的码头，他那二百条走私船都藏在什么地方，怎么敢开枪枪杀了十一个人。”
“明白。”小刘应了一声，又报告到：“刚才王队长那里传来了消息，现场，在一个皮箱子里，一共找到了五十万现金，外加两包海洛因，的确是毒品交易现场。抛去张秦睿，胭脂宿罪三个人，当时厂子里一共应该是有十五个人。”
小刘的声音不大，但是在我这个安静的病房里，被我听的一清二楚：“如果是宿罪说的那样，我们赶到的时候，一共在厂子里发现了十三个人，跑掉的也就是那个所谓的飞哥，和他手下的一个保镖了。”
闫知著点了点头：“剩下的都在了么？”
“是。”小刘回答道：“我们一共发现了九具尸体，现场确认已经死亡。李建文早早的被送到了这个医院，现在应该还在抢救，不知道情况如何。剩下的三个都受了枪伤，两人在背上，一人在右侧胸口，由于耽搁了太长时间，情况都不理想。”
小刘似乎是在翻着些什么，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刚才医生来联系过了我，这三个人，他们都不报什么希望，让我们就当他们三个已经死了就行。而且现场除了两个人像是被活活砍死了一样，其余的人身上都受了枪伤，十一个人。”
温雅说道：“那和宿罪说的一样，他说飞哥和他的那个手下，两人一共开了十一抢，受到枪伤的，也正好是十一个人。”
闫知著皱起了眉头：“在现场发现的那把枪，抛开宿罪的那个打火机，那样的手枪一个弹匣能装六颗子弹，怎么一共开了十一抢？还有一枪呢？我们发现的那个手枪，又是谁的。”
我叹了口气，推开门走了出来，对闫知著说道：“现场一共出现了四把手枪，除了我的那个是打火机之外，一共有三把真枪。温雅也和你们说了，飞哥不知道从什么渠道知道了你们要赶来。”
闫知著说道：“只有一条路通往塑料厂，两侧随便藏一个人，就知道我们的动向了。看样子，这个飞哥很是谨慎。”
我很同意闫知著的话：“总之飞哥在知道了警方赶来的时候，就知道是有人出卖了他们，他虽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是他知道就在那些人中间，于是他和手下毫不犹豫的开了枪。之所以开了十一枪，是因为在之前，他对着张秦睿开了一枪，只不过没打中，又或者，他只是想玩一下而已。”
“后来，他的手枪没子弹了。”我说道：“和李建文内讧，李建文对着他开了三枪，只不过全打在了他一名手下的身上。后来，李建文想要杀死我，开了两枪，是胭脂替我挡了那两枪。”
“胭脂姐……”温雅低着头轻轻说道：“已经连续抢救了三个多小时了，直到现在，医生们都还没有出来。”
“是好事。”闫知著看了我一眼：“这至少说明，胭脂还有救活的希望。”
“那把枪里，应该还有最后一颗子弹。”我说道。
“没错。”小刘点了点头：“王队长他们是这样说的。在现场，他们一共找到了十七个弹壳。附近的派出所民警现在正在打扫现场，那里面全部是血，他们说，血液已经凝固，踩在上面，几乎黏脚的寸步难行。”
“王队长抓到的那五个人呢？”闫知著又问道。
小刘说道：“正在审，不过现在还没有什么进展。王队长说，这几个人一口咬定就是来厂子里玩的。说随身携带两包面粉并不犯罪吧？这些人态度嚣张的很。即便是我们告诉他李建文已经落网了，这些人依然一句话也不说。”
闫知著点了点头：“正常，如果李建文没有落网，他们害怕报复，是不会说的。而李建文落网了，为了撇干净关系，他们也不会承认的。”
“对了。”我对闫知著说道：“李建文以为自己的做法万无一失，于是在对话中，透露了大量的信息。那五个人的家人，此刻都在囚禁岛酒吧，被李建文的小弟看着，如果他们敢说出去，就一把火烧了酒吧，到时候所有人都得死。”
“小刘，你赶紧去通知东兴市警方。”闫知著对小刘说罢，又对吐死鬼说道：“吐死鬼，你立刻带着队里的刑警，去囚禁岛酒吧，把李建文的那些小弟抓到警局。还有那五个人的家人，也一并带过去。如果李建文熬不住了，这五个人，就是我们最关键的线索。”
“明白。”
小刘和吐死鬼一起说道，结伴离开了走廊。
我看着胭脂的手术室，那个红灯依旧亮着，我在这里呆了接近四个小时，可救治胭脂的医生一次都没有出来过。我不知道胭脂现在的状况怎么样了，或许正如闫知著说的那样，至少，这说明胭脂还是有救的。
闫知著看向了我：“你能走出来就好。”
“不。”我摇了摇头：“闫队长，你交给我的那个任务，我恐怕没有办法完成了。如果胭脂还活着的话，我想好好的陪陪她，再也不离开了。如果胭脂有什么事情，我，我也没什么心情去完成什么任务了。”
闫知著看着我，沉默了良久，开口说道：“在此之前，你已经培训了很长时间。而你也是最了解李建文背后的毒贩的人了，现在你要放弃，我们原来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你确定，你不去了么？”
我点了点头：“直到胭脂为我挡枪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多情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专情，我假装潇洒四海为家，只是没有找到一个能栖身的地方。我一直在伪装自己，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在乎，可是那不是我。就像是有个人，规定了我该是什么样子一样。”
“那不是我。”
我很冷静，我这辈子从没有这样认真审视过我自己。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我从来都不认识我自己。当一个人戴着面具太久了之后，他就永远没有办法摘下来了。
“面对自己是一件好事。”温雅轻轻叹息说道：“可却是从逃避一件事情，转移到了逃避另一件事情。说起来，其实还是逃避。”
“你确定么？”闫知著说道：“你确定不去了么？”
“我很确定。”我回答道：“这一次，我想听从我的心。”
闫知著又沉默了一会，他点了点头，从烟盒里掏出了一根烟来，递给了我：“这件事情，我也没有办法强迫你。只是我要提醒你，我在工厂里对你说的那些话。每一个案件背后，都有伤心的人，都有破碎的家庭，都有死了的心。我们抓到凶手，是对他们最微不足道的，却是唯一的慰藉。”
闫知著掏出了打火机，点燃了我口中的香烟：“任何选择都是自己做的，好的结果，坏的结果，都要你自己承担。我虽然希望你能走出来，但是我也理解你。刚才你在包扎的时候，张秦睿的尸体已经被送到了太平间。你打算怎么处理张秦睿的后事，如果需要办丧事，我们可以帮你。”
“都是孤儿，办什么丧事。”我抽了一口烟：“不会有人记住我们的。等一两天，将张秦睿送到火葬场一烧，将骨灰埋在孤儿院的后山上就好了。说起来，我有很长时间都没有回去过了。”
“好。”闫知著点了点头：“这件事情我给你安排。”
我点了点头。
“都说了不让你们抽烟了，怎么还抽？”一名护士看向了我们。
温雅一边道歉一边说道：“这走廊里没有别的病人了，都是我们的人。他们刚刚失去了亲人，就让他们抽一口吧。”
“失去亲人就能抽烟了么？”那护士却是丝毫不让，她开口说道：“你们还是警察呢，在这里，我们天天见死亡，每天都有人死去。哪个人不是擦干了眼泪继续生活，哪个人影响了别人？生老病死，死是人生的一个状态而已，人死了，就什么都不做了么？就什么都不顾了么？把烟给我掐了！”
就在这个时候，胭脂的手术室里走出了一名医生来，他左右看了看，说道：“徐招娣的家属。”
我们几个人连忙迎了上去。
“她怎么样了？”温雅问道。
“我们只能说抱歉，耽搁了太长时间，她的大脑缺氧严重，虽然她的身体机能还在运转，但是，我们不能保证她会醒过来。”医生说道。
“什么意思？”我和闫知著异口同声问道。
“你是说，胭脂姐可能变成植物人是么？”温雅说道。
医生点了点头：“这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她随时都可能在沉睡中死亡，她能醒来的几率，很小了。”
“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她的命。”闫知著说道：“即便几率再小，也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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