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月娥缓缓吟唱着这首轻轻的摇篮曲，沙哑的声音伴着轰隆隆的雷声，一同传入了我的耳朵里。胭脂这个看起来对人一脸冷漠的女老板，这个时候也泪流满面了，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似乎被王月娥讲述的这个故事而触动。
我只猜到了是王月娥杀了自己的女儿，因为罗丹让这个本就风雨飘摇的家庭雪上加霜，他们实在是没有精力照顾罗丹了。可我怎么也不会想到，竟然是罗丹苦苦哀求自己的母亲杀了自己。
说来也是，那本书上的确有罗丹的笔迹，而一个从农村出来的中年妇女，一个没有文化的妇女，又怎么有兴趣去看那一本枯燥而无味的《生物与化学》呢。
“我想不到是这样。”我开口说道。
王月娥轻轻笑了起来：“所以我对你说，你没有孩子，你根本就不懂。我怎么可能因为钱杀了我的孩子，那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那是我的命。”
那笑容听起来很渗人。
“我恨啊，我恨老天爷不长眼睛。”王月娥深呼吸了一口气，愣是把自己的眼泪生生的憋了回去：“可这样也好，这样也好，我娃不用痛苦了，她终于能好好睡一觉咯。”
王月娥的语气像是解脱了一般，她问道：“罗伟把那五个小孩都杀了么？”
我摇了摇头：“剩下了一个。”
“剩下一个？”王月娥也摇了摇头：“怎么还剩了一个呢，应该全死的啊。”
说着，王月娥又长叹一声：“命啊，这就是我们的命。可惜了我儿子了，他也是一个学习的好苗子的，他的老师们经常和我说，这孩子聪明又肯学，能上重点中学的。我知道我杀人了，我和你走，走得时候，我能看看我儿子么？”
王月娥看着我，语气里满是哀求：“我之前就安排好了，如果暴露了，就让我亲戚来照顾罗素。只是罗素啊他害羞，认生，我原以为没了我，他爸爸也在的，可怎么弄成这样了，罗素以后受了委屈，可还能和谁说哦，我的儿啊。”
王月娥用手捂着自己的嘴，不想让自己哭出来，可眼泪就像是淘气的小精灵，你越不想让它出来的时候，它却怎么也止不住了。
“去吧。”我坐在了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王月娥轻轻走到了罗素的房间门口，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你打算怎么做？”电光的闪烁下，我看到胭脂脸上的状都哭花了，她一边拿着纸巾擦着眼泪，一边对我说道。
“我打算怎么做？”我说道：“我是刑警，我的任务就是破案和抓人。”
胭脂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说道：“你难道没有听到么，是罗丹太痛苦了，是罗丹哀求自己的母亲杀死自己。罗伟杀了四个人，肯定是要判死刑的，罗素已经失去了自己的父亲，他不能失去自己的母亲了。”
“但她的确杀人了。”我开口说道。
胭脂将纸巾放在了茶几上：“是啊，她杀人了，杀了自己痛苦的女儿。那五个强~奸了罗丹的禽兽，如果不是罗伟，他们依旧开心的活在这个世界上。可是罗丹一家人，却一辈子活在痛苦之中。为什么痛苦的是受害者，而不是施暴者呢？”
是啊，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呢？为什么痛苦的是那些已经遭受了不幸的人，而不是那些施暴者呢。如果那些施暴者根本不会为自己犯下的罪行忏悔，根本没有受到应尽的惩罚，那为什么这些惩罚的痛苦，却都降临在了被害人的身上呢。
窗外雷声减缓，小雨也逐渐停了下来，清晨第一抹阳光，透过了窗户，悄悄的钻了进来，将这个破旧的屋子，盖上了一层毛茸茸的晨光。
天亮了。
罗丹已经死去了两个多星期，那些被王月娥切下来，装进黑色塑料袋里面的肢体，已经腐烂的差不多了。单从那些肢体上，没有人能看出是罗丹来，况且，还有大量的尸块没有被找到，或许这辈子也不会找到。
没有人会想到那尸体就是罗丹，也没有人会想到，杀死罗丹的竟然是最爱她的母亲。用不了多长时间，闫知著就会结案，那么这个案子就会成为档案，被装进或许永远不会被打开的档案室里的铁皮柜子里。
而正如罗丹自己所说，一两年之后，没有人会在意罗丹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王月娥提前做好了准备，可她不会想到，自己杀死了自己的女儿，而他的丈夫，则是杀死了曾经强~奸了罗丹的那几个少年。
我想到了那个害羞的罗素，想到了王月娥满是爱意的看着罗素说得那句话：“没有了我和他爸爸，他可怎么活啊。”
胭脂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将选择权交给了我。
一个家庭已经破碎了，难道我还要彻底让它粉碎么？
我知道这一切都在我的一念之间，我如果尘封这个秘密，其余人绝不会想到。可如果我让安画微来进行一下血液检测，那么王月娥一定被捕，不论王月娥被判多少年，等出来之后，罗素也缺失了他最重要的童年时光。
我突然想到了小男孩，而罗素今年也七岁，只上一年级而已。
我能理解那种痛苦，我该怎么做呢？
太阳从地平线缓缓升起，屋子里也越来越明亮，驱散了屋子角落里的最后一丝黑暗。
“我是警察。”我缓缓说道。
“是。”胭脂说道：“你是警察，可你首先是个人。”
说着，胭脂站起了身子，拿起了车钥匙来，推开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她婀娜多姿的黑色背影从院子中离开，没有一丝犹豫，就好像我是一个臭不可闻的粪坑，多和我呆一秒，整个人就会发臭一样。
我也是个从小就失去了父母的孤儿，我知道失去了父母之后会受到多大的伤害，我也知道罗素肯定会被别人嘲笑。嘲笑他的父母都是杀人犯，嘲笑他没爹亲没娘爱，我经历过这样的痛苦，可我又能做什么呢？
逃避是一个最好用的方式，像是胭脂一样，可以一走了之，但总有人要做出选择，而我从被创造出的那一刻，生来就是要面对选择的。
我拿起了罗丹家的电话，拨打了安画微的号码。
“宿罪？这么早，发生什么事情了？”安画微慵懒的声音传来。
“马上来罗丹家。”我轻轻说道：“记得配置好溶液，我需要你做一个鲁米诺光化学反应。”
我站在罗素的屋子门口，看到了王月娥正在轻轻摸着罗素的脸，淡红色的窗帘拉着，将清晨的阳光挡在了外面。
“睡吧我的宝宝。”王月娥轻轻说着。
我轻轻关上了门，不在打扰这对母子最后的时光。
一个小时左右，安画微来到了罗丹家，跟着来得自然还有闫知著，温雅和吐死鬼，吐死鬼将我的手机递给了我：“你的手机。”
闫知著问道：“怎么来这里了？”
我深呼吸一口，说道：“我们找到的那些尸块，就是失踪的罗丹。罗丹被强~奸后，患上了精神分裂，她很痛苦，央求王月娥杀掉她。为了让自己的女儿解脱，王月娥痛下杀手，并按照罗丹早就制定好的抛尸计划，分尸抛尸。王月娥已经承认了，就是在院子里分的尸，检测一下，应该有血迹。”
“好。”安画微点了点头。
她让我们立起来了几根木头，又在木头上铺上了黑布，隔绝了清晨的阳光。
“这种反应需要在干燥和黑暗的环境中进行。”安画微说道：“找个布子，把这块地上的雨水擦干净。”
“我问一下王月娥有没有什么布子……”温雅说道。
“不。”我说道：“不要打扰她们了，我去找。”
将地面擦干净之后，安画微这才对着地面喷洒了溶液来，溶液落在地上，不一会儿，蓝紫色的光芒就亮了起来。
安画微说道：“是血迹，一会儿把这些融液收集几滴，回去做个鉴定，就知道是否是罗丹的血液了。”
“王月娥杀了自己的女儿。”吐死鬼看着蓝紫色的亮光，喃喃说道：“你说，好人为什么要受尽痛苦呢？”
闫知著伸出了手，吐死鬼下意识的一缩，以为闫知著要敲在他头上。可闫知著只是轻轻把手放在了他的头上，像是抚摸自己的孩子一般：“做好人从来都是很辛苦的事情，但也是，这个世界上最酷的事情。”
“把王月娥带出来吧。”闫知著说道。
我点了点头，重新走进了屋子里。推开了罗素的房门，看到王月娥依旧在凝视着罗素，罗素闭着眼睛，呼吸匀称，甜甜的睡在梦中，没有俗世的打扰。
“走吧。”我对着王月娥说道。
王月娥俯下身子，亲在了罗素的额头上。她给罗素掖了掖被子，站起身子来，缓缓走出了屋子，没有回头。
我一个人站在屋子中，不知道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我轻轻退了出来，悄悄关上了门。可就在门关上的那一瞬间，透过门缝，我看到熟睡的罗素忽然睁开了眼睛，而下一刻，他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了。
门紧紧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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