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国民党大举“清共”。那一日，申强得到战友秘密紧急通知：“你在军部捕杀名单中！”
申强当时正走在回宿舍的路上，看清了前面路边树下一个正抽烟的军官侧影，认出是熟识战友，正要过去打招呼，就见那军官走动两步，向那树后去。
申强立刻停止了转向，继续慢步前行，脸朝前，双目却是转动向一侧，紧紧盯住战友动作。
那战友边向树后去，边两臂伸展，好似在伸懒腰。
他的两手，却在举臂伸展中，作出了警示手势！
“上面就要杀你！”
申强时任军部手枪营营长。他的“上面”，不是军部还能是哪里？
这位熟识战友，并不是共产党人。他是申强在之前不久的一次紧急行动中，冒死救出的几名北伐军基层军官中的一个。
那夜，申强执行侦察任务时，临时决定，冒了生死危险，从北洋军营部救出了几名战友。当时那几名战友即将被开膛破肚。
第二天北伐军破城大胜。庆功酒席上，几位战友都向救命恩人申强敬酒。众皆欢喜畅饮。
这位熟识战友，一向性格沉稳。他喝得半醉，搂住申强肩膀说：“谢，谢了老常。”
申强——常营长笑道：“生死战友，下次说不定就是你有机会救我哪！”
战友说：“若有机会报答，哪怕我命换回你命！”
申强摇摇脑袋，清醒了些，说：“话重了话重了，哈哈！”
战友说：“哈，不重，正合适。你不就是舍了命救了我们么？来，喝！”
两人又干一杯。
战友又说：“不过老常啊，前天夜里你露脸，我们都吓一跳。我头一下还想，‘妈的怎么老常投了北洋军？什么时候的事？’你看我当时多紧张，那样的胡思乱想都能冒出来，哈哈！”
申强说：“我使个眼色，你不就明白了么？”
战友笑道：“那倒是。不过，我想啊，咱们要是弄点暗号什么的，以后再有这样的时候——啊呸！老子这臭嘴！”
申强笑说：“你这想法不错。其实我们手枪营就有些暗号什么的，执行侦察任务的时候用得上------”
战友摇摇手：“你们那是弄斥候的那一套，难懂。这样，我们来简单的，你看，这一下，”他做个微微手掌斜劈，手掌也就挪动了一寸左右，像个歪了的敬礼，“意思是要杀人！”来回挪动手掌，“这两下，意思是马上就要杀人，哈，这一下，”他将手掌捏成拳头，微微一转，“就是说收到信号了------哈哈，你看行不行？”
申强大笑：“行行！你到底是细心人，还能想出这么一招来，哈哈，喝酒！”
------这才没多久，战友的酒后乐子路数，竟然用了出来！
申强看得分明，战友刚才两臂伸出懒腰动作，两手举起在上，左手食指伸出，向上虚虚一戳，右手却是成微屈掌型，晃动两下！
“上面马上就要杀你！”
绝不会是别的意思！
申强在战友两臂放下，微转脸向这边的时候，右手微微握拳，一转。
他并不向战友那边扭转头脸。他眼睛余光感觉到，战友必定看见了他的回复暗
号！
战友不是共产党员，申强决意不连累他。
若有缘，将来再会！
申强进了自己的单人宿舍。
他的右手微微抖动两下，心中杀意上升！
他站立后窗边，扫视外面。
看不出一丝异常。
这一段日子，清党行动正在迅速展开，申强已经做好了撤离准备。只是，他想等一等。一方面等上级的通知，另一方面，他想尽自己所能，在现有岗位上，为别的同志撤离做点掩护一类的事情。
这会儿，危险来临！
他想清楚了：“------跟这帮国民党右派拼死，不值！”
他决心逃出险境。
窗外景物和人，都没有一丝异常。申强想到，“军部了解我的人不少，将要到来的，必定是夺命一击！”
他动了，急速地收拾。
两分钟后，他已经背好了皮挎包，驳壳枪。扫视一眼屋内，打开后窗，轻轻跃出。
放下后窗，收敛一下冒升的杀气，他沿便道快步前进。
这里的岗哨，是他亲自布置的。何处行走能够最大限度避开哨兵，他了然于心。
十多分钟后，申强已经越过了三道警戒线，穿过了老城墙——很少有人知道申强走的这个捷径：老城墙某处墙根洞穴里，两三个拐弯后，和城墙外面洞口相通！
出老城墙外面洞口时候，申强已经换上了装在皮挎包中的便装，别上了两支驳壳枪，一把锋利的匕首，拎了只小包袱，一副出门小客商模样。
------申强乘夜急速逃行。
他有两个可前往的去处。
一个是百里左右之外，北伐军曾经经过的一个乡村。那里的一位乡农民协会会长，曾经去过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在北伐军路过时候，他发动群众欢迎北伐军，弄得很是热闹，还和申强等几个军队上的共产党人谈得热火朝天。申强对那农协会长的印象是：“穷极的教书先生，坚定的共产党人，为信仰可以随时献出自己的生命-----”
再一个可行去处就是九江南昌一线。
申强在几天前，听一个先行撤离的同志说，正往那边去的一些队伍，党组织力量比较强。反动派一时也无法在那些队伍中全面推行清党屠杀。
申强认识不少那些部队的共产党员。有的是他的军校同学，有的是北伐路上的战友。申强想：“-----既然那边自己人多，必定要和反动派对着干，我到那边会合同志们去！”
上级已经有过指示：“各部队组成不同，情况复杂，但凡我同志遇突变，当迅速脱离险境，再行寻找组织。未暴露身份同志可酌情坚守，待机。”
由七号老师等人建议发出的这条指示，只覆盖了部分组织，却在挽救同志生命方面，起到了极为重要作用。
许多队伍和地方的组织领导，因为中央精神不及时明确，加上自己麻痹大意，和一些国民党人“哥俩好”惯了，直到脖子感觉到了屠刀的冰冷，一切都晚了！
申强在夜色中急行。
两个选择，当然由近及远。申强想的是：“先到乡村落脚，准备足了，再向远处去！”
天刚亮时候，申强到达目的地村庄后面的树林里。
林子实际上是老村庄好几百年来的坟地。村里人葬了人，种下树。坟越来越多，树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风穿过林木墓碑间，发出些令人心怯的声响。
申强钻进一座塌陷了一角的墓穴里。火柴亮光下，看出是个被盗过的大墓穴。估计棺木都被取走大部当柴火了。“也就是其后人在兵荒马乱中，都迁移走了，不然会有架可打-----”申强累极，念头转动间，人已经昏昏睡去。
也许是这一段紧张不得放松，而现在他就是一个人两杆枪。心中担忧已少了许多——他前几日得知，妻子卢秀儿在上海党的机关里，已经转入地下——这会儿心下一松，加上树林中这墓穴里极为安静，一觉竟然睡到了下午。
醒来后，申强探头看看外面。隐隐可见林子外面村庄后部的房屋上方炊烟缕缕。
申强有些饿了，从包袱里摸出烧饼和水壶。
吃喝好了，脑袋伸出墓穴口，凝神边听边看。
从这村庄后部，听不出看不出村里有没有出什么大事。
申强只是凭着直觉，“村里出了大事！”
各家各户烧火做饭，那是百姓家里都有老人孩子。再有事，还得烧饭吃饭不是？
而一个村庄最常见的不可少的，应该有鸡鸭牛猪狗的声响动静，有孩子的动静。
这会儿，这村庄里，几乎没有这些动静。偶尔隐约有孩子的哭声，很快就停了。
申强听了看了足有一个钟头，没听出看出什么来。
但是，他就是不出墓穴！
他想好了：“等天黑！”
他刚刚收回脑袋，打算就在墓穴里多歇一会儿，突然身体停住不动。
他听到了有人说话！
同时，还有人走路，踩在树叶草叶上的脚步声！
说话和脚步声，离他藏身的这墓穴口，不会超过三十公尺！
声音从墓穴口后方传来，也就是林子更深远处。或许那里离林子另一边已经很近了-----申强估测着，慢慢地抽出一支驳壳枪，身体向后缩一些，继续斜卧着侧耳听。
“班长，我早就说了不是？这赤党赤匪，一个个滑得跟泥鳅似的。咱们已经在这庄子上宰了两个赤党，还会有赤党钻到这里来？那不是大傻么？”
“你住嘴！就你能耍点小聪明，来当事后诸葛亮？妈的，要不是看你小子腿快枪快，立了一小功，老子现在就抽你一个嘴巴！”
“嘻嘻，班长。我知道你高兴。哎，我那一功，不能算是小功吧？就是算不上大功，怎么也是个中功吧？”
“妈的，还中功呢？你小子是不是想说‘中共’？”
“哎呀班长，这可不是能说笑话的。要是被上级长官听见了，我的脑壳，闹不好，也要跟那农会会长的脑壳一样，被剁下来挂起来！”
“你小子，就是个油嘴！好，注意了！咱们这就算按照连长的命令，站完了这白班哨了。一会儿，弟兄们都好好吃喝。妈的，能够弄这么个地方，不打仗，过了杀人的瘾，还能吃八大碗，老子们也没白辛苦这么好几天！”
“是，班长！吃好喝好！”
“班长，要说辛苦，还是您老人家带班辛苦。今天晚上，我们敬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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