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老头,一人拎了一只纸盒,走到一个残破戏院子大门口,敲响大门。
大门开了,出来一个老头,看看两个老头,对其中一个说:“老旺雀,我看你这名,好像戏文里唱的,‘我把你个有名有实的窝囊相公——’,你说你一个小老头子,有两个钱,喝点小酒不好,非得糟践在这什么鸽子雀儿身上,糟践了,糟践了。”
边说边用眼溜两个老头。
一个老头说:“妈的也就是你老哥这样,除了酒和戏,什么高级乐趣都他妈的没有。你哪里知道,这养鸽子养雀的好处?这鸽儿一展翅膀,雀儿一张小灵嘴儿,养眼!养耳!加一块儿了就是养心!你老哥懂个屁!”
另一个拎了纸盒的老头说:“初次见面,请老哥多关照。”说着,摸出两张钞票,塞到破戏园子看大门老头手里。
看大门老头说:“这是哪里来的好兄弟,客气了,客气了!哈哈。你老哥也有养鸽子养雀儿的喜好?”
递钞票老头说:“惭愧,打小就喜欢捣弄这个。”
看大门老头说:“好,好,这年头,不管乱七八糟世上事,捣弄些花鸟草木,春夏秋冬,风霜雨雪,松竹梅,桃李菊,都是乐子,都是乐子!”
老旺雀笑道:“老戏迷满嘴都还是戏词儿,待会儿少喝点儿,不然,隔两条街都能听见你嚎丧吊嗓子。”
老戏迷正色道:“我的老生调,难道味道不正?你可是给我说出个行内话来!”
老旺雀又笑道:“正,正!来,这是我的鸟友,老——老王。这是老戏迷,原来这一带有些名气的票友,这戏园子垮了,老戏迷替老板看院子,我说,老戏迷老哥,看了有两年了吧?”
老戏迷摇头叹息:“何止,何止啊!春去冬来,已经是三年零五个月又九天了!”
他这一句,竟是用的韵白说出,真真的戏味十足。
老王张口赞了一句:“好!”
老戏迷精神上来:“谢了,谢了!”
正要张嘴卖弄,却被老旺雀打断:“老哥,行了,我们还要上去拾掇。今天天不错,看看能拾掇好了上面笼子,回头我请你听戏。”
老戏迷眼中射出些光彩:“好的,就如此说定了么?”
还是韵白。
老旺雀说:“就如此说定了!”竟也用韵白回答。
三个老头都笑。
老戏迷说:“二位请上楼自便。老夫就失陪了。”
出了大门去,从外面锁上了门,自去找酒喝了。
老旺雀——老旺说:“老木,咱们上去。”
在戏园子里的楼梯上边走,老旺边说:“老戏迷这老哥,我认识他有两年多了。也是为这个信号点,跟他聊上的。他年轻时候家里有钱,有老婆孩子,他就是爱听戏,十几年前在戏园子里,和一个军阀的儿子发生冲突,那军阀的儿子看上了一个名角,乱叫喊,被他呵斥,回头来了队伍,把他的腰腿打坏了。花钱治伤,花钱托人说好话,伤治好了,家道也败了,老人去世,老婆带了孩子改嫁------妈的,什么世道!”
“老木”正是佘大老板,听了老旺的话,他啧啧嘴:“妈的,什么样的富人穷人,要想出头弄点好
事,挡了坏人的道,都得倒大霉!要不,咱们为什么要干主义革命呢?”
老旺说:“老兄弟说得对。哎,这边,对,就这里。”
老佘看看,这是戏院后台高处的一个隔间,过去也许是作为放杂物,或者打灯师傅休息的地方,现在已经残破不堪,只是靠墙壁有张旧木床,上面有床旧被子。
旧木床头边上,就是一扇窗子,窗子是上下两格的那种洋式窗,下面长,上面短。窗子玻璃都没了,上半截横着挡了几根木条,下半截窗台上,并排三只鸽子笼。冲外面的木板上带有孔洞。笼子都是空的。
老旺一指左边那只鸽子笼:“我看,这位置比较合适。”
老佘一看,从那孔洞里向外看,问:“是不是两点钟方向,二百多公尺那座红色小楼?”
老旺愣一下。
老佘说:“哦,两点钟位置,就是正向摆好,向右边偏出去不到一半------”
老旺立刻就理解了,看一眼说:“正是那里。”
老佘眯眯眼:“我看这位置可以,装上调整一下再看。不行再换。”
他迅速地打开拎着的纸盒,两手捧着盒子里的鸽子:“小乖乖,你爷爷我要办点大事。你不喜欢这里?不要紧,等一会儿,爷爷带你回去,吃喝飞舞,随便你小子-----”
老旺听了好笑:“老兄,你说话挺逗。”
老佘说:“你老哥说话你自己不知道吧,有意思,刚才你跟你那老戏迷朋友说话,我忍住了不笑-----”
说话间,已经将惊恐的鸽子放进了边上鸽笼,放了些吃食。
然后,打开了纸盒下面夹层,摸出那只土天文望远镜来。
把望远镜装到左边空鸽笼里,镜头对正木板上的孔洞。
弯下腰,边调整土制镜子边叽咕:“我说老旺哥,你那小弟可真不简单,连这样的玩意儿都能捣弄出来。听说这种把戏,以前是洋人才会玩的。中国人看天象,都是瞪眼珠子看-----哎,还行。妈的,怎么不大清楚?老旺,你来看看!”
老旺正在收拾房间里各处,以保持一种有时有人住的伪装。
听到老佘叫他,过来了。老佘让开,老旺也撅着屁股看了看。
直起身子来说:“妈的,老子也看不大清了。有点老眼昏花的意思了。”
老佘乐道:“你老哥,说话本来斯文,被兄弟老子我带坏了。”
老旺说:“老兄,开不得玩笑,这要看不清,麻烦大了。”
老佘说:“莫慌莫慌。咱们不是早有后手?现在,其实还用不着后手,你老哥不是说,要把老信号撤了么?”
老旺说:“这个忘不了,来大调那边,还没到上班点,我来得及撤信号。好,我先去撤信号。”
老佘说:“好,你去。我先再调整一下,要是不能柳暗花明,那就是我真地也老眼昏花了。你先去!”
最后三个字,等同命令。老旺立即撩腿走人,转出偏房门,上戏园子楼顶去了。
老佘又调了调自制天文望远镜,猫腰看了看:“嗯,好多了,不过,还是要保险一些好。”
老旺拿了一蓝一白两叠布下来。
“老兄,信号撤了。”
“好。待会儿我们看完了东西,怎么发信号通知老来告诉他我们已经看到情报了?”
老旺两手端着两只折叠布块,先伸一只,再伸一只。
“面对外面,左手蓝色,右手白色,挂在阳台上那根铁丝上,再用小铁丝缠紧四个点,免得被风吹跑了。”
“好。这么说,挂出去就成?”
“是的老兄。”
“好。我记住了。老旺哥。我又调了一下,比刚才稍微好一点,妈的,也就是‘蚂蚱跳到篾席上——高那么一点点’。这样,你下去,到马路斜对面,有个算命的老家伙在那里,你去跟他这样说------记住了吧?”
老旺说:“记住了。好老哥,来了多少好弟兄?老子怎么都看不出来?”
老佘笑道:“你老哥要是一眼都能看出来,我们这帮子就白混了。来的弟兄多少,老子也不知道。那是零八号总指挥才知道的-----要是还看不清,那我们就只有等第二方案了。”
第二方案是,来调度见不到“已经收到情报”的信号,将在打开窗户抽烟的时候,用动作姿势,表示几个数字。
第二方案如果顺利落实,当然情报将准确收到。
但是,那将大大加重被敌人一些阴毒眼睛发现的危险。
所以,还是尽量采用第一方案。
除了第一第二方案之外,还有第三方案——来调度借口有急事——或者假装急病了什么的,离开调度室,出车站敌人警戒圈外来直接送情报——那样就更危险了。
这一批精干的地下共产党人,包括来调度在内,都久经考验,不怕牺牲,真有意外,他们将视死如归!
但是,如果过早遇到意外,牺牲了人,还不能完成送药的任务,就“亏大了”!
老旺走下戏楼,出了残破正门,走到院墙边上一个缺口处,先向外探脑袋左右看看,再跳将出去。
刚一落地站稳,就被一声叫吓了一大跳。
“老旺雀爷,您老这么早就来放鸟了?”
一看,一个小男孩,手拿一个小簸箕,里面装了几个烧饼,笑嘻嘻地问他。
老旺笑眯眯地说:“你这小兔崽子,把你老旺雀爷吓一跳!你当小鸽子小黄雀都跟你小子似地,睡懒觉把屁股都晒红也不起来?”
小男孩说:‘雀爷爷您瞎说,我这不是起来给我爹买烧饼么?”
老旺愣一下,笑道:“他妈的,你个小崽子,今天还算勤快,来,这个给你买糖吃!”递过去三枚铜板。
小男孩高兴地接过去,说:“谢谢老旺雀爷爷!”转身要跑,又站住,回头说:“老旺雀爷爷,您老也会骂人了。”转身跑走。
老旺又一愣,轻轻拍拍自己腮帮子:“这个是要小心些----”
他摇摇摆摆走到小街对面一个算命先生面前。
算命先生打个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看看老旺。
外人看去,这算命先生没把这老店铺伙计外观的老旺,当成照顾他生意的客人。
下英雄事,说遍世间——这个,”忽转低声道:“老虎头上一只苍蝇,老木问你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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