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他回来了,报告道:“电文已经发出。”
部长说:“好。小桑,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始配合行动?注意在走之前,把科里工作交待一下,交给小胡就行。”
小桑说:“我明天就出发过去。今天晚上我跟小胡说一下-----”
小桑现在任科长,他说的小胡,是他的副手。
桑科长将暂时离开这个重要岗位,去执行一项秘密任务。
这是一项连总部首长都十分关心的秘密任务。
雨刚刚停下,阳光下,空气新鲜潮湿。
来调度打开窗户,点燃烟卷,美美地吸了一口,再从鼻子嘴巴一齐呼出去。
窗外下面,铁轨们铺散开,大多铮亮。
有机车呼哧呼哧过去,白烟升起。
来调度伸手打散自己吐出的烟,又好像是想打散几十公尺外的机车喷出的白烟。
他的手停了一下,愣愣神。
下面有人说话:“来大调,抽烟休息呢?”
来调度向下一望,笑道:“是排长啊,来一支!”
一支烟飞了下去。
卫兵排长在下面笑道:“不客气不客气,哎呀,谢谢来大调!”
来调度在上面笑道:“排长你们日夜辛苦,保了我们和这调度场平安,我们谢谢你和弟兄们才对。”
又回头说:“老主任,您说是吧?”
调度室主任正忙着在黑板上写数字,随口说:“那是那是。回头我跟站长说说,给弟兄们补点夜班津贴。”
来调度转过头对下面喊道:“排长,你听见了?”
卫兵排长早竖着耳朵听,立刻笑应道:“听见了听见了。谢谢来大调,谢谢大主任!”
来调度又和排长楼上楼下说了几句笑话。转身忙去了。
稍稍空闲些的时候,来调度想:“信号出现了。这有几个月没一点动静-----看来,又有铁路上的行动了。这回,是大行动,还是小行动?”
刚才他吸烟时候,看见调车场外,距离他这里足有二百公尺的一座居民楼顶,挂出了一深蓝一白色两张床单。远远距离上,可见在阳光下,白得耀眼,蓝得深沉。
这不是简单的两块布,是组织对他这颗深埋的“钉子”的召唤。
来调度的工作速度加快了。
秃头老主任高兴地说:“老来,你个老小子一吸烟就来劲。本来想劝你戒烟,可你抽了烟,效率实在太高。我这还有两包,是刘副厅长送的,来,给你!”
来调度一手握着电话,一手展开,连接两下,接住了两包香烟,嘴里说:“谢谢了啊!哦,你继续说,对,拐七五到拐九幺,我查查看,对,不错。拐七五调到拐九幺。好,就这样。”放下电话,跳到黑板跟前,拿粉笔一勾一划:“完事了。”
他看看挂钟,对老主任说:“老主任,我下班了啊。”
老主任乐滋滋地:“走走走!吃好喝好睡好,明天再好好干。”
来调度笑道:“主任,夫人卡得紧,您老这烟还真地戒下来了。这样,我那还有一包辣鸭舌干,明天我给您捎过来。”
老主任乐了:“我那婆娘和我,还都喜欢那味道,说好了啊!明天你要不带过来,看老子卡你半天烟瘾!”
来调度下班出楼,走过两道岗哨,笑嘻嘻地给兵们一人一支烟,说:“总算又过一天,平安无事-----”
兵们纷纷笑
着道谢。
来调度走过几条街巷,在一个报摊上买了份晚报,又继续走。
那报摊对面,是一个杂货铺子。
来调度又走过一段,进了一家小餐馆。他坐在靠里面的一张桌子,侧向正面门窗。
要了一荤一素一汤一饭一壶茶,慢慢吃喝完。
确认斜对面一家店铺后门周围没有什么异常状态,来调度打着饱嗝,慢慢出门行去。
他走进一条横向小巷,微微转身看看后面,一拐,进了一个小门。
这里面是个小院,来调度在里面插上小门门栓,对一个正在井口打水洗衣的中年妇女说:“二嫂好。”
二嫂笑眯眯地:“来了?”向靠墙一溜挂着的床单被面呶呶嘴。
来调度说:“来了,二嫂辛苦。”说话间,一猫腰,从一床单下空子钻过去。
床单后面,墙上有一木门。
来调度开门进去,再从里面插上门。
里面是一两墙之间夹道,五六公尺长,静悄悄的,夹道尽头又是一小门。这门倒是关着。
来调度走过夹道,在那小门上敲了几下。
门里有人低声问:“是谁?”
来调度说:“只管三十六,还有三十八。”
小门开了,来调度一头钻进去。
里面人关上小门,和来调度紧紧握手:“老来。你来得好快。”
来调度笑道:“紧急信号,不敢不快。再说了,憋了好几个月没动静,我都怕你这里出事了!又不敢来看。”
这里面,正是上次一起执行过大任务的杂货铺小老板。
他在上次行动指挥部会议上,列为代号“二十一”,是以和老来的独特联络暗号为“只管三十六,还有三十八”。意即“不管三七——二十一”。
二十一号小老板说:“十八号,上级这次交代了紧急任务,需要一列自己人开的货车的省城北站的发车确切时间。”
这任务,听起来,只要开货列的司机中,有暗藏的共产党人,对中心调度室的大拿调度来说,这应该就不算什么。
其实不然。
来调度立刻就皱了眉头。
他平时除了正常工作下班放松,就常动脑筋,设想过各种情况下,自己需要掌握情报送出情报应该如何做最合适。甚至都设想过一旦发生紧急情况,自己如何撒丫子逃跑——逃走之前给敌人来个大破坏-----
就是没想到这样一个看似简单的任务内容。
也是因为,铁路系统,从来就是国民政府严密控制的部门,除了本身有警卫部队,稽查处,还有省市警察厅局直到区警察局,都有专人负责协助侦缉安全业务。
要在这样的系统里做手脚,须得万分谨慎。即便如此谨慎了,也“难越雷池半步”。
就拿目前这个紧急任务来说,什么是“自己人掌握的货列”?应该是从司机司炉直到“运转车长”——守车员,都是地下组织的成员。这一条就难。因为司机司炉到守车员都是地下组织成员的货运组,目前在这省城铁路局系统,根本就没有。
即便有了,也顶多只是偶尔被调整安排在一起出车。
司机司炉倒常有师徒两人长期一起上班的,而守车员,则因为近年来的各种运输任务不同,押运职责不同,而基本不再有跟司机一起固定调动出车的情况-----
这就没法找出一列“自己人掌握的货列”来。
再则,就是真找到了,如何报出准确时间?
现如今,重要货列发车时间通常两天之前便已基本固定,轻易不变,不然,会引起一系列变动。弄不好,会引起铁路系统大混乱。
而发车时间基本不变,并不等于司机班子不变。
往往到了当天清晨,中午发车的货列司机才定下来。
这是因为铁路稽查处过问,行营侦缉处铁路组过问,有时甚至还有市警察局的临时过问。
各种案子牵扯到具体人,具体人又牵扯到另一个具体人,一旦提到铁路系统里的人名,立刻会引来连锁反应,电话打来,调整重要货列的司机。
这样的事情发生不用多,一个星期来两次,就够调度室分管人折腾的了。
由此,不成文的规矩渐渐形成——不到发车前几个小时,几号司机组是落实不了的。
弄得有硬实后台的秃头老主任经常骂:“他妈的,净是一些不懂铁路业务的狗屁长官瞎捣乱,屁大个事情,也要停了班,换人等查实,查实个屁!什么时候折腾出真赤党来了?-----”
骂归骂,不成文的规矩还真地慢慢形成了。
都担不起一旦出事的责任。
来调度皱眉静静地想。
二十一号战友并不打扰他,静静地等。
听得密室后面一侧有些动静,两人都侧耳听。
二十一号微笑道:“零八号到了。”
来调度眉头一展:“零八号?阿同?总指挥?”
二十一号笑道:“总指挥到了,老来同志,你有主意了吧?”
来调度说:“刚刚想到一点,还不成熟。”
密室板壁外面,有人轻轻敲响几下。
二十一号也回敲几下。
另一扇小门打开,进来两人。
来调度有些激动,握住前面人的手:“嗯,零,零八号,好久不见。”
零八号笑说:“好久不见,一见就是要给你‘来大调’找麻烦。”
来调度说:“找得好,找得好,越麻烦越好!”
零八号说:“是是,我们这里小麻烦多一些,给反动派的大麻烦就多一些。”
另三个想想,都笑了。
零八号说:“老来同志,这位是老木同志。”
老来和老木握手,心道:“这老木同志,胡子拉碴的,定是化了装,”
他又看看二十一号。
二十一号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微笑道:“零八号到这里,起码撒出去有好几杆枪,我这里还有秘密通道,有事咱们就撤!”
来调度顿时安心多了。刚才他心里的畏惧只有一条:“不能让同志们和组织有损失牺牲------”
至于他自己,早已经想好:“老子就是在龙潭虎穴里,随时准备牺牲的人------”
想是这样想,当然他绝不会作无谓牺牲。
零八号——老战友阿同——看看他,微笑道:“上级有命令,这次任务之后,这条五号线系统,除极个别同志外,都要撤退。”
又解释道:“有关领导研究过,敌人现在铁路上的侦缉稽查路数,很严密,而且一查到有丝毫不对,不惜撤人抓人。这次任务呢?”他稍停一下,“从上线到下线,估计动静小不了。所以上级决定,干完就撤!”
他的语气坚决,不容人有丝毫疑惑。
来调度望着零八号,没说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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