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义会从怀里摸出一个扁平的小酒瓶。他想拧开盖子,在自己身上洒上一些,以便自己装成一个醉酒汉子,好混过前面哨卡。
他的手停住了。
他看见前面路灯下面的临时哨卡那里,一个摇摇晃晃站立不稳的男人,正在两手张开,由得两个士兵在他身上上下搜摸。另有两个士兵,正端了枪,枪口对准那摇摇晃晃的男子,嘴里还笑骂着:“他奶奶的,你喝成这个鬼样子,你的婆娘能够让你上床?”
那汉子唧哝着什么,张义会这里听不清。
张义会毫不怀疑,那是一个真正的醉汉!
看着两个搜摸醉汉身子的士兵的动作,张义会感觉身上愈来愈冷:“我身上这两把匕首,没法子躲过敌人这哨卡兵的这种搜查。”他边想,边把扁平小酒瓶收进怀中。
随之一弯腰,搂起裤腿。
他要放弃这两柄匕首。
这时候就听得上面稍高处,传来轻轻的一声。
“还是先带着好。”
张义会浑身微微一震,右手一抽,已经将一柄匕首取在手中。
他仰脸看去,只见左侧房顶边缘,也就是一丈半距离外,一个小小突出黑影。应是一个人伏在房上伸头向下看他!
再稍仔细看,见这人两眼睁大,闪着微光,真像夜猫子的一对眼睛。
张义会急速忖度:“这是什么人?飞檐走壁的盗贼?我还是避开的好。”
他低声道:“朋友,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身子一转,就要先向后离开这里。
他只走了两步,又停下了。
他听见上面那人也低声说话:“章大掌柜说,米铺伙计小张的信号独特,敲铜皮发出。”
张义会立刻断定:“这上面,是自己人!”
之前,知道敲柜台铜皮发信号这事的,只有他们这单线联系的两个人。
刚才张义会得到联络通知,只见到通知纸条,没见到联络人,却绝无怀疑,就在于,只有章大掌柜本人或者是亲自派出的人,才知道张义会能够发出的独特信号。
张义会这会儿更估猜到:“刚才和我联络的,就是上面这人!”
他轻声道:“是你?”
上面人立刻轻声答:“是我。”
随即说:“你上来。”
就见上面暗影晃动,贴墙滑下一截子绳头来。
张义会将匕首插回小腿边,两手攀绳,三两下,便上了房顶边缘。
最后一把,他是握着上面这人伸出的手,稍稍一使劲,便翻上去的。
他感觉到了那手掌中传来的温暖。
他心里一热,低声道:“同志哥。”
暗影中,影影绰绰可见,对方是个半大老头。
张义会从对方的手劲身材感觉,“这同志化了装。”
半大老头和他耳语:“我姓朱。章大掌柜他们要我来协助你撤退。”
张义会道:“好险,刚刚有敌人向那边去了。”
老朱说:“我看见了。”
张义会稍一愣。刚刚他只是听见,“而这老朱,却看见了,这么说,老朱在自己身后不远,一直跟着?”
老朱说:“我估计了一下,我和你,还有另一位弟兄,能杀过这个哨卡,不过不怎么值得。会增加后面的困难。”
张义
会立刻意识到,“老朱和另一位还没露面的弟兄,都带了家伙,混不过这哨卡去。要过这关,唯有杀敌通过!”
老朱继续跟他耳语:“现在我们从高处走,我知道的,从这里向左,插到福禄二街,可以绕过这个哨卡。你有没有更好的路?”
张义会听了,脑中顿时清明,暗骂自己一句:“真地一着急,把想好的路忘了!”
立刻低声道:“有。向后退一些,再向左前,可以早些到福禄二街西段。”
在高处走,越远,被人发现的风险越大。能够装成普通老百姓,在街上正常行走而不被注意,当然是最佳选择。
老朱说:“好。我们走!注意脚下。”
他身子一拱,向房顶高处小步快走。
张义会紧跟在后。
两人很快越过房顶。
张义会看到,房顶角那边,伏了一个人。
老朱低声说:“跟上。”便沿房脊快走出去。
三人很快走完这幢大大的尖顶房顶,下到了一溜平房顶上。
走完这一溜平房顶,老朱停下,稍稍迟疑。
张义会早已经考察过这条路线,只是很少真地使用。这时候他低声说:“这边,我先走。”
老朱说:“好。”
张义会一马当先,在暗夜中猫腰快行。
三人在高处走成一条线。
到得一处墙头,有树枝张过来盖住墙头。
张义会站住道:“就这里下去,横穿一条短巷,就到了福禄二街。”
老朱说:“下!”
三人贴墙滑下去。
就见隐约光亮中,有两个乞丐模样的半大老头坐在墙根边,显然刚刚被三人举动惊住,呆呆看着。
老朱说:“两位老哥,不要喊,也不要跟政府的人说。我们现在腿脚还好,能做点别的。过两年,咱们一块儿过活。”随手扔下几张钞票。
然后也不等老乞丐回话,说一声:“走。”
三人拔腿继续走。
就听得身后,一老乞丐嘀咕道:“不说,不说。”
另一老乞丐道:“说了等好汉回来算账?那是傻瓜才干的事!”
张义会心中暗笑:“老朱反应好快。这样场面,他只怕见过不止一次。”
很快穿过无人短巷,出巷口就到了福禄二街上。
这一带街上,有的吃食店铺午夜还开门,行人稍多。
三人走进行人群里,向城东门方向行去。
张义会在前,老朱居中,那个弟兄最后,逢哨卡绕行,见不对避开,看似轻松,实则艰难地在夜晚的省城街巷中前进。
有的时候,快步急行数百公尺。
有的时候,在一个暗处蹲伏不动一个多钟头,摸清了该处周围巡逻队的行走路数后,才避实就虚,前进后退再前进再后退再前进,点点地蹭过去。
好在,后面并无敌人追来。
这与省城敌人布置有序的哨卡,加上临时变动紧急设置的哨卡位置数量有关。
敌人肯定在搜查张义会居住上班的米铺后,展开了追踪追捕。只是,他们在追出相当距离后,遇到好几处他们自己的哨卡报告“无事”之后,一定改变了追踪方向。
这回,直接追踪他们的敌人,在诺大的省城里,不知转到哪里去了。
敌人相信他们自己的哨卡,但想不到,张义会老朱等三人,能够费尽心机地走出一条古怪的,令人无法轻易追踪的路线来。
这样,等到张义会老朱等三人走到离城东门还有三百多公尺时候,已经是早晨时分了。
三人在一个早点摊上坐着吃早点。
热热的大米粥就咸菜,馒头蘸辣酱,三人吃饱了,身上疲倦也略有减轻。
三个人都有过昼夜奔走忙碌不停的经历,此时面对可能发生的最后逃脱战斗,情绪渐渐高涨起来。
老朱低声问道:“小张兄弟,感觉怎么样?”
张义会说:“先头咱们猫在那个酱园后院时候,我打了个盹,两袋烟功夫吧,现在没事了。”
老朱说:“在那里你换班看哨时候,我们两个也都打了盹,这就管用。咱们这最后一段,得走出精彩来!”
他们三个这时候所待的小吃摊,正在一条弯弯斜街这头。因为街道拐弯,他们的目光,只能看到弯街中段,却是知道,弯街的那一头,连到城东门大街。从那里向东一百多米,就是城东门。
看得出来,城东门已经开了,有进城的老百姓或推着车,或挑着担子,从弯弯斜街那头过来。这些多半是做些小买卖的。
也有老少两三个,挎着包袱,边走边张望。这应该是进城来办事买东西,或者投亲靠友的。
三个地下共产党人坐在这里,看不见弯街尽头,却是可以远远看见,在弯街中部,有一个敌人设立的临时哨卡!
这哨卡,简陋至极,令人看了好笑。
三个地下党人,却是一点都笑不起来。
他们从观察中得出结论——这一小小哨卡,不好过去!
远远可见,一个国民革命军士兵坐在路边一张椅子上,手里抱着步枪,枪口大约指向街道中间。
那街道中间,仅有两个士兵。一个端了枪,人好像在不停转动着,可想到,他的枪口,不时指向路过的每一个人!
而另一个兵,则大背了枪,张开两手,搜摸着行人的身体上下。
远远看去,那兵搜摸的,并不是从那头向这边来的进城的人等,而是从这边过去,走过弯街那头去的行人!
稍稍一想,也可明白敌人这样只搜一面的缘由。
并非戒严,而只是普通设卡搜查,刚刚进城门时被搜过一遍的百姓,在这哨卡可免了搜查,单向通过。
这就是说,他们在弯街中部设立的临时哨卡,只对可能将要出城去的人进行搜查!
“是不是针对我来的?”张义会刚看到那个哨卡时候,就这样想。
他们三人,本就是为了避开城东门内大街上的主要哨卡,才走这条斜弯长街。
看到敌人设立的这个临时哨卡时候,因为感到意外,又不能贸然前去冒险,他们才找了这个可以望见临时哨卡,又不致立即引起怀疑的早点摊位,坐下吃早餐。同时偷偷商议,怎么过卡,再走出通常早晨将要打开的城门。
现在,从走进这条斜弯长街的人流看,东城城门已开。
面前的当务之急,是先通过这个哨卡,再谋出城门去之法。
稍作观察,很快张义会就断定:“这临时哨卡,不是专门针对我的。只是普通搜查。”
因为,那搜身士兵连女人都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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