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布告不同,观者反应也不同。
若是江洋大盗伏法布告,时时有人高声朗读,然后众人感慨,或拍手称快,评论一阵。
而看杀共产党的布告,却极少有人弄起热闹来。
“小无影”走过看布告的七八人侧后方时候,不经意般地扭一下头,又继续走自己的。
他心中已然一动。
“他妈的,前面看,那小伙子样子正常,这后面看,小伙子站得有些僵硬!这怎么回事?他好像身上在使劲!
妈的,老子试试看——对了,就是这个样子使劲。他好像比其他人紧张?
他紧张什么?”
刚好此刻,对面过来一辆黄包车,车上坐了个年轻女人。女人样貌漂亮,打扮时髦,一看就是交际花一类。
“小无影”立刻站下,微微咧了嘴看,身子还跟着转动。
车上女子一眼瞥见一个长相端正的小伙计在看自己,微微笑了笑,还偏了身子到车边,扭扭头,故意关照“小无影”的仰慕眼光。
“小无影”定定地看,却是根本没看交际花女人和黄包车。
他看的是那看布告小伙子的背影。
只十多秒钟,“小无影”转过身来,边继续自己的闲**,边开始琢磨:“---这小子,颈脖子挺着,到跟前看他的话,估计能看见他的青筋暴起----老子到前面停下,转回来再看看----”
“小无影”走出去一段,站到一个小巷口边,笑嘻嘻地看街上过往行人,更多却看向自己走过来的那方向。
就见他留意的那小伙子,已经开始向街的这一头走过来。
“小无影”盘算着:“这小子过来了----看他往哪里去,跟一段再说,也许有后面的戏,也许没有,这都没关系。
再或者,他就是自己心里有事,想他自己的事在着急,老子跟跟,跟不出名堂也就算了,只当今天开张溜腿动脑子了----”
“咦?这小子怎么又往那头走了?嘿!”
“小无影”瞥见,那小伙子已经转头走。
若是在城里找零工的,走一段,换个方向走,也算正常。
“小无影”此刻却疑心更重:“----找零工,光走路,不吆喝,也不向路边商家打探?他走得有些急,倒像是定好了做工主人家似的,那为什么刚才朝这边走?昏头了?他妈的,看布告受刺激了?”
“小无影”立即起步,向那边走去。
就见小伙子走到那贴布告处,脚步忽地慢了,脑袋摆了摆,脸朝向的方向,正是墙上的布告!
小伙子脚下并未停住,继续前行。
“小无影”却是看得清楚,小伙子身体已经明显放松了许多!
小伙子走得自然从容了。“小无影”心中却紧张了起来。
“这小子,刚才着急,是不是有什么没看清,再回来瞄一眼!这一瞄,让他心里松了一些,没那么着急上火了----莫非,他刚才把布告上宣布判处死刑的共产党,当成他认识的人了?他认识什么共产党?或者,他就是共产党?”
那张新布告,“小无影”已经早看过。
那是一张东江省重镇东安市警备司令部发布的死刑布告,宣布对六名共产党要犯执行死刑。
按照国民政府有关方面要求,最近开始,各地军政部门加强反共宣传力度,重大案件死刑判决,布告至少覆盖到邻省邻区,以“显示国民革命成果,震慑赤匪及通匪妖众----”
“小无影”快走到街口时候,看见“由你走”正从街口茶馆门口慢慢走出来。
两人目光一碰。“小无影”看出游哥的意思:“你注意到那个小伙子了?好,眼光不错----”
两人并不说话。按照合作的习惯,“小无影”走自己的路,远远跟在那小伙子后面。
他确信,“由你走”游哥会在自己身后,充当联络和支援力量。
二十多分钟后,“小无影”慢吞吞地走过一间车马店的大门前,看看牌匾上的字,“乐来客栈”。
十多分钟后,“小无影”和“由你走”在不远处的茶蛋摊桌上,边瞄住车马店大门,边喝着茶,吃着蛋,边低声嘀咕。
“这车马店,算中等大小,除了一些低等客房,院子里面还有两间大通铺,每间可以睡二十多个,看那小子样子,应该是睡大通铺的,也不知那小子睡在哪间-----”
“----咱们现在看他,也就是觉得不对劲而已。他是不是还有同伴,咱们不知道,他是不是共产党,更不好说。慢慢来,注意一定不要打草惊蛇---要不是共产党,就是闹起来了,咱们绝不会有麻烦,就怕真是共产党,闹惊了,跑了,咱们就亏了----”
“游哥你是怎么觉得那小子有毛病的?”
“这里说话不大方便,咱们到那边,那个墙角后面,对,到那里再说----”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那墙角,“小无影”看看,正好可以看见车马店大门,不由佩服游哥眼力。
游哥说:“----我先头从饭馆窗户看出去,看见小伙子回头来看布告,又抬头向某个地方看了看,然后又走起来。我觉得那小子值得跟一跟----我从窗户那里,看不见那小子是看哪里,看见谁了。比较大的可能是,他看见什么人给他打手势,发信号了,就赶紧走了。因为,如果是遇到一般熟人向他打招呼,他为什么不回应?这就是一个疑点。
最大疑问还是,这小伙子走这一阵子,两次走回头路。连前头那一次,一共三次。
如果从他的装束看,他就是一个找零工的。
这城里找零工的,通常有两个特点。一个是看,不是看布告那种看,是东张西望,看哪里有自己能找着活儿的人家。
再一个,应该时不时地吆喝两声,让人知道,有人找零工。
要说人的性格不同,有的人比较害臊,不怎么出声。那这小子走在街上,看看左右,看有没有做工机会,倒也勉强对得上。可那小子完全不出声,只闷头走路,好多时候,他妈的他就是看着自己脚趾头走道,这明显是他看布告看出了心事!”
“小无影”听着,觉得:“游哥说的,正好和我看到的,一样!那小子,值得怀疑!”
而游哥再说的一个细节,使“小无影”觉得,“从游哥这里,又学了一些。”
“由你走”说的是:“----我留意了一下,那布告,是东安警备司令部杀共产党布告-----死刑犯六人,两个姓陈,一个姓万,一个姓江,一个姓贺,还有一个姓周-----”
“这样的细节,说不定哪里就有用-----”“小无影”想到。
下一步如何查,游哥倒是和“小无影”不谋而合。或者说,这是他们这些侦缉队一贯手法,也不会轻易惊动真地心中有鬼的赤党分子。
“我和每天夜里例行检查旅馆车马店的警察们一起去。”“小无影”说。
“好主意,”“由你走”赞同道,“你不用换制服,算一个警察所的便衣就成。”
“由你走”在这一步并不直接出头,认识他的军警毕竟比较多些。
入夜后,“小无影”随检查车马店的警察们去了。
本来是四个制服警察两个便衣一拨。“小无影”参加进去,警察们并无什么不适感觉,原有的两个便衣中,就有一个是区侦缉队的,联合巡查是城里军警们的老套路。
管这一片的警察所所长刚好认识“小无影”。“小无影”跟所长说好,不跟其他人说明自己的来路。所长立刻答应,保密同时,还留上了心。
协助侦缉处的人查案,弄好了,所长也会有功劳。
查到第二间大通铺时候,几个警察便衣随意挑问老少爷们。
“小无影”并不参加直接询问,他听和看,留意被问者反应。
当警察问那小伙子话的时候,“小无影”还注意看其他人动静。他早已经和游哥议论过,“这小伙子,很可能有同党!”
“小无影”看见,大通铺屋最远的墙角落灶台那里,管烧水的老头,有些紧张!
那紧张也就是短短两三秒的时间——老头往灶膛里加木柴的手,在空中停住了——那一瞬间,好像被人施了定身法!
老头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只是那短短两三秒的不正常,对于“小无影”已经足够。
继而,“小无影”发现,“老头的样子有些像小伙子!或者应该说,小伙子的样子有些像老头!”
难道是父子两个?
警察们几乎查问过了大通铺里所有的二十多个人。大多数都是住了一段日子的,简单问一两句,就过去了。
少数几个是刚来的,问得多一些。这其中,有那被“小无影”和“由你走”注意的小伙子。
而对样子神态和小伙子像是一家人的那老头,带队警察则只客气地说了一句:“人多了,你要忙一些啦!”
老头毕恭毕敬地回答:“不打紧,还是长官辛苦!”
“小无影”听出来,老头说话的口音,和那小伙子大致一样!
“小无影”忍住了不问。出了车马店之后,他拉住带队警官在最后走,悄悄问带队警官:“老哥,烧水老头和那新来的小伙子,好像是一个地方来的?”
带队警官显然已先得了所长暗中命令,立刻回答:“啊,都是北边省份来的,说话口音一样。”
“小无影”问:“怎么他两个有些像,却不是一家人的样子?”
警官想想道:“老头姓管,来了有一段日子了。乐来车马店大通铺住的工人多,老板就让管老头帮助烧水,给些工钱,管吃住,省了老头到外面麻烦找工。
小伙子我刚才问了,姓南,南方的南。到这边省城里找零工活儿的。
这两个大概是同乡,倒不是一家。
要不,我明天问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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