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上尉笑了：“兄弟你不懂戏文，哈----不过你说枪杆子实在，倒是大实话。”忽地有些发愣。
胖中尉问道：“怎么？”
瘦上尉醒过神来道：“说起枪，我想起今天，市里侦缉队来了个大高个子领枪，妈的提着轻机枪，就像拎根烧火棍----”
胖中尉听瘦上尉说得生动，也愣愣地想，禁不住问：“您没说错么？侦缉队的人，到大哥你军火库那里领枪？”
瘦上尉点头道：“国民革命军的军火，经常被调用，有的最后就备案发给市里警察侦缉队什么的了——啊，咱们不说这个，不说这个-----”
他看看周围，没有任何可疑的人，也没人留意听他和同伴说话，放心了，继续吃喝。
他没注意的是，楼面伙计，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忙来忙去地，根本没去听这俩国民革命军军官说话——却在听到“机枪，侦缉队”几个词的时候，目中有光闪过，又立刻消逝了。
又一条情报很快送去了手枪队秘密基地。
-----赵十华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还打了蜡。他大背着匣枪盒，大摇大摆地在大街上走。
一辆黄包车从对面来，老车夫说：“赵爷，您往哪里去？我拉您？”
赵十华一摸口袋：“啊呀，我出门忘了带钱了。”
老车夫连忙说：“赵爷上次给的多，今天不收您的钱。再说了，您给我帮过忙，我都还没好好谢您哪！哪天您有空，我请您，还得请您赏脸。”
赵十华笑道：“有这样好事？老发你不是又要我去给你擦屁股撑胆子吧？”
老车夫满面皱纹舒展一下，又皱回原样，眼睛笑意十足：“上次的事，谢谢赵爷了。您上车。”
赵十华跨上车去：“那就谢谢你老发了啊！”
扫一眼前后左右，转为低声道：“老发大哥，这也就是咱们说好一起糊弄外人-----要是您老上次真出手，不让那几个小地痞尿几裤裆，满地找牙才怪！”
老发拉动车子：“走咧！”略偏了头，笑嘻嘻地低声道：“小华子，你怎么？”
他的嘴唇微张，并不怎么动弹，发出低低声音来。
赵十华在他身后也低声道：“放心吧老发大哥。队长怕我着急，跟我悄悄说的，还要我绝对保密——跟您通气可以，方便工作。”
老发微笑道：“原来这样，队长厉害——这就没事。好，你说情况吧。”
他声音大了些，正正拉着黄包车走快了：“看车看车，哎，大姐小心。哎，客人您坐稳了！”
过了人多之处，一溜烟出去好远。
-------赵十华在有些偶然的情况下，寻到了年三少等人的踪迹。
他按照巡捕房规定，走着自己日常巡逻路线，步子大摇大摆，心里有些着急。
“要查什么敌人‘别动队’信息，怎么一点都打听不到？
上级布置任务紧迫，看来这‘别动队’，弄不好就是个对我们大大有威胁的一帮子。
我蹲的这巡捕房队伍，自从上次敌人的黑背狗们出了事，跟巡捕房有大干系，闹
得帝国主义和反动派两边都生气，租界管事的下了不少新规定，弄得严了。我就是再急，也不能乱来。
快他妈的下班吧！
下了班，老子去找几个熟人打听，记好了——拐弯抹角地打听，千万不能大意！-----”
正走间，忽听得左边前面不远有怒叫声。
赵十华听得一愣。
怒叫出的是中国话，却有些怪腔怪调。
赵十华心中猛跳，扯出匣子枪，脚下加快，呼呼前行，一个向左急转弯。
他想好了：“如果是我们地下组织尤其是队里的弟兄同志出事了，达到了队里说的严重情况，有可能的话，尽全力救援，该动手时候，必须毫不犹豫！----”
手枪队内部说的“严重情况”，即“敌人可立即根据人或事，判断圈定我手枪队驻地，及市委领导同志住址身份等----”
对应最紧急情况的方法明确——先杀了当事的敌人，断了敌人即时的线索再说！
赵十华转过弯去，一眼看清前面的几个人，心中一松，连忙把枪插回了枪匣。
边走边问：“阿勒拉，怎么回事？”
阿勒拉是巡捕房里的印度人巡捕。这些印度巡捕被中国老百姓称作“红头阿三”。他们头上包酱红色头巾，大多对洋人和有钱佬很客气，在穷老百姓面前摆架子耍威风，是以被中国百姓鄙视，冠以蔑称。
阿勒拉倒是和赵十华平时关系不错。
赵十华知道，这阿勒拉，办事认真，而要是碰上有关系的熟人，又真有好处，他也会认真地网开一面。
上次那个“胖子同志”被捕，就跟阿勒拉的认真劲头有关系。当时赵十华先打听到少许细节，恨不得一枪把阿勒拉崩了。不过后来紧急搭救“胖子同志”，也是阿勒拉拿了钱，照实说话，地下党才成功弄走了“胖子同志”----
阿勒拉见赵十华来了，正在愤愤地说话的声音，顿然又高了些。
他说的话，英语加上中国话，印度口音加上洎江腔调，怪上加怪。
有路过的市民听到喧闹，走过来看。听到阿勒拉怪腔怪调的气愤声音，都觉得好笑。
再一看，被拦住的卡车上下来的便衣男子，并不说话，只是脸上浮着冷冷的笑容。
有认识这男子的市民，赶紧转头走开，继续走自己的路，走得稍远，站下向这边看。他们实在想知道，这便衣男子和随从部下，如何应付阿三们的盘查堵截。
赵十华当然已经认出了这便衣男子。
这位面皮白净，举动斯文的青年人，是区侦缉队副队长，姓康，名湖长，老百姓都暗地里叫他“白无常”，正好和该侦缉队队长，肤色黑黑的晋百常，外号“黑无常”，组成一对，名为“黑白无常”。
“黑白无常”算是黎之虎姜贵系统里的得力好手，这几年里，在剿共清共方面，也欠下了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不少血债。
地下武装系统有战斗原则——“惩罚罪大恶极叛徒，完成重大任务----不遇极特殊情况，不搞暗杀----”。具体到洎江地下组织，遵守规定，也是为了潜伏基地大
局。
如果将洎江敌特军警干将依罪恶列出惩罚名单来，这黑白无常，当在前十之内。
赵十华脑子转动不停，“这‘白无常’，总是皮笑肉不笑，举止斯文，手段阴险，他的管区也不在洎江城里这一边，今天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老子要小心些，看看这家伙又在捣什么鬼----”
赵十华看见，“白无常”脸上挂着冷冷的笑容，只听着阿勒拉高一声低一声地发威，要“上车检查”，也不答话，看见赵十华过来，微抬了抬手，说：“阿——先生，你先不要着急。”
阿勒拉听“白无常”称呼自己“先生”，而且好像还知道自己的名字，稍稍一愣，停了高声发威。
赵十华一听，心中暗笑；“这阿勒拉，不知‘白无常’本来是要叫他‘阿三’，临时改口，‘白无常’怎么会知道阿勒拉的名字？”
赵十华和“白无常”曾经打过交道，就连“黑白无常”麾下的“小无常”死后，赵十华还曾经跟别的探子弟兄，去过那区侦缉队队部，表达个哀悼的意思。其实赵十华那次是去暗中探看小无常完蛋后，是否有什么意料之外的后遗症。
赵十华脸上浮起笑容：“康队长，什么风，把您给请到这里来了？”
赵十华眼睛余光瞄到，“白无常”的握拳的手，稍稍松开了些。
赵十华想：“看来，这阿勒拉刚才说的话，大概很不礼貌。”
“白无常”微笑道：“赵探长来了就好，这位巡长，非要看我车上运的东西。”
阿勒拉听了这句，居然品味出了这话里的不满。
“‘瓦特意思’‘非要’？我们‘杜’我们的勤务，你应该配合。”
又对赵十华说事情的大概。
听阿勒拉英语加上些中国话叽里咕噜几句，赵十华就明白了。
原来阿勒拉和另一个个子稍小些的巡捕走到这里，刚好遇上“白无常”带人开卡车从这里过，街上行人和黄包车等稍多，“白无常”的卡车司机使劲按喇叭，结果车被阿勒拉拦下。
阿勒拉先训斥了卡车司机两句。“白无常”在卡车上面车厢里坐着，不知为何并没说话。倒是卡车司机不干了，顶起嘴来。
阿勒拉大怒，勒令卡车不得行驶，靠边检查。
卡车司机还要犟嘴，“白无常”下令：“靠边！再说！”
阿勒拉很生气，说完大概情况，加上一句：“我们这里是租界，他们是哪里的便衣军队？要遵守规矩----”
赵十华知道，阿勒拉并不是向自己讨教如何办，也不是请示如何办。阿勒拉无非是想让赵十华帮腔说话，压住这运货的便衣军队长官，让阿勒拉他们检查货物，完成职守，加上出口气而已。
这里是租界地面，阿勒拉这样的巡捕，自然有权检查路过的地方甚至军队运送的货物。
赵十华当时已然心动：“----看来这‘白无常’今天这车，还真有些蹊跷，他居然跑到上面车厢篷布里坐着，守运送的货？
他妈的，运的是什么？不会是走私货，想通过租界地面，躲过一些跟侦缉队挂不上关系的军队哨卡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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