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子久狂吼一声,两臂发力,将被手中步枪插中,几已扑到他身上的人体,挑扬了起来,连人带枪,扔了出战壕去!
他从快被血完全糊住的眼角隐约扫见,连队里新任的传令兵,一个挺机灵的半大小伙子的脸,垂死的目光中充满仇恨,从空中盯视着他,一闪消失在战壕外面下面——
脸上痛极,梁子久再一次狂吼,晕倒在战壕里。
醒来之时,梁子久感到,自己正躺着,身体下面好像是草席。他只觉得脑袋胀痛,眼睛也睁不开。
抬手一摸,脑袋上竟然满是纱布,就咧露着嘴的一侧半,呼吸空气都主要从这里进出。
使劲嗅嗅,好像透过纱布感觉到的,是山野间的新鲜空气。
他想了好一会儿,想起了自己昏迷前的种种。
“----这是在哪里呢?国民革命军野战医院?赤匪的土医院?”
他先坐起身来,有竹篾床声响,手摸摸,知道自己是躺在竹篾**,**铺了草席,还有薄薄的一床军毯。
心中更加疑惑:“这是国民革命军的军毯,怎么在这山间?”
他摸索着下了床,床前地面是干燥泥土。他光着脚,慢慢摸索,摸了一圈,发现自己是在一间山中石屋里。
他想了好一会儿,也想不明白。
“要是能看见就好了,那就能走动,很快弄清楚怎么回事。”
突听得石屋外面有动静,是人走动的声音。
梁子久连忙手持刚刚摸到的一根大号木柴,摸索着站到门边一侧。转念一想,他将手中大号木柴扔到地上。
“老子也是发傻了。老子现在眼睛看不见,有个屁的打斗能力!还真能像说书的胡说那样,瞎子听风辨器,战胜高手?
我怕什么?脸上挨一刀,能活着就不错。看来这来人应该就是救了老子命的人,还能对我不利?
不管是赤匪,还是国民革命军,老子都不用担心,现在除了洎江的黎科长,没人知道我的身份,就是黎科长,他也不知道谁是我,我是谁----老子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不管来的是谁。”
就听门口有人惊叫一声:“单排长,你醒了?”
梁子久已经听出了来人是谁,心里安定了大半。
“大憨,是你?”
大憨是独立连二排的兵,身高力大,为人憨厚,是以被战士们喊做大憨。
梁子久对这个兵印象深,却是因为他的外号,总让梁子久想起自己的结拜弟兄阿憨。
大憨激动地说:“是我,单排长。”
大憨讲述了梁子久不知道的事情。
那天,独立连在黄昏时分,打退了敌人的第三次冲锋。
大憨“憨人有憨福”,那样激烈的战斗,他仅仅是左手受了些伤——和敌人拼刺时候,被划破了手指。
打退敌人冲锋,天已经黑了。
独立连战士都知道,只要坚持到天黑,就算完成了任务。
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可以突围转移了。
敌人在山下点了一圈篝火。山上剩余的红军勇士们,赶紧整理搜集弹药,准备突围。
剩下的战士们在被战火点燃的树木残火光亮中清
理阵地,都惊呆了。
连长指导员都已经阵亡,整个独立连,只剩了不到十个人,其中还包括三个重伤员。另几个,人人带伤。
梁子久就是重伤员中的一个。他当时昏迷不醒,已经被战友用绷带包裹了脑袋,躺在战壕里。
替他包扎的一个战士已经牺牲在他的身边。
指导员也牺牲在不远的战壕里。
连里传令兵则死在战壕外和敌人的白刃格斗中。
大憨等几个商量,决定乘夜突围。
他们背了三个重伤员,其中有两个排长,一个是单时万排长,另一个是年蘑菇排长。两位排长头脸负了伤,都被缠裹了绷带。第三个重伤员伤在腹部,已经生命垂危。
烈士的遗物中,仅带了连长留下的一床军毯。这还是连长当了战斗英雄时候,军分区给的奖励品。
摸到敌人篝火边,发现敌人早已经撤走,篝火只是虚张声势,吓唬山上独立连的。
敌人为何撤走,大憨等人都不知道原因。也顾不上马上查原因。独立连算是打光了,大家悲愤莫名,同时心中还有一股子气顶着——独立连还有两个排长和咱们几个兵在,这就是火种!
这时候,腹部重伤的战士断了气。
几个人就在敌人点的篝火边,埋了战友。
有弟兄知道最近的山间药农,几个人便轮流背了两个重伤的排长到那山间药农家里。
老药农看了年蘑菇的伤,叹一口气道:“脸上的伤很重,中了好些碎弹片,两只眼睛的筋怕是都坏了。我得赶紧给他敷上药,不要连带坏了性命。药上了,包好不动,人要是挺过了,保住了命,十多天后拆开就行----两腿骨头都断了,还有些感染,烂肉不少,必须切除,先争取保住命,再想办法保腿-----我尽力吧。”
年蘑菇还昏迷间,头脸上上了药,包裹起来,就露了鼻子和嘴----接上两腿骨头,切了些伤口腐肉下去,敷上草药裹好。
再看梁子久的脸伤,老药农奇道:“大半辈子没见过也没听说过这样的伤。这伤处,并不深,可这中间一块,连着脑子里,要缝上些,多上些药。可能好几天后才能醒----”梁子久昏迷间,被缝了针,上了药。
山间药农所住山边,离山间牛车道不远,不是很安全。这一带,国民革命军正规部队和地方民团常常过往。几个战士一商量,决定大憨留下,找隐蔽地方,照顾两位排长养伤,其余四人,向苏区方向走,找到地方党组织或者部队上,把情况报告上去。
四个人走了。
大憨听老药农说,二十多里外高山上,有他年轻时候采药住过的石屋。那石屋,不知是多少年前人住过的。
老药农还说,那石屋往边上不远高处,有个极隐蔽的石洞,也不知是什么年代什么人住过。
大憨听老药农说了怎么去到高山上,便决心将两位重伤排长,全都背到这山上来。
也就是大憨这样的神力大汉,可以轻松地,一夜一个,将两位重伤昏迷排长,全都背了到这高山之上!
大憨找到了那个隐秘的石洞。经过考虑,他将那石洞下面里面收拾得干净了,放了一些吃的用的,先把依然昏迷的年蘑菇
排长用绳子慢慢放下去,自己再下去,安顿好了,便上来回到石屋这里。
大憨的想法是,万一有敌情,他可以背了梁子久,快快躲到石洞那里去。
如果两个重伤排长都在石屋这里,一旦有情况,大憨分身乏术,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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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子久听了,呆呆地坐着不动。
他想:“老子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他妈的,都是老子贪功贪的!
要是早一些下定决心逃走,根本不会有今天这个样子!真他妈的惨!
老子的脸也毁了,功劳也没弄到多大,他妈的,就独立连被杀了个大半光,这一条,还勉强过得去,可这也是死了好些国民革命军才弄成的,老子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办?”
大憨说:“单排长,咱们这一回,是吃了大亏,没关系,连长指导员,还有你们排长们,都说过,干主义革命,打白狗子,就会有牺牲。等你和年排长伤养好了,咱们再回队伍,和白狗子们开战!”
梁子久嘴角缝隙里挤出话来:“从突围出来到现在,几天了?”
大憨说:“七天了。”
梁子久吃一惊:“七天了?”
大憨道:“是。我按照老药农的吩咐,给你和年排长熬鸡汤和野兔子汤。你们两个喝汤,先都是从嘴角灌进去的----年排长醒了,看样子不会有大危险了,按老大夫的话,眼睛坏了,腿要能走,只怕还得几个月,伤得太厉害了。”
又担心地问梁子久:“单排长,老大夫说,你的脸伤好了之后,会有很大印子,像变成另一个人了,你——”
梁子久心中大骂,嘴上却说:“干主义革命,命都可以不要,还在乎脸上有伤疤?老子不怕!”
他的脑子,再一次飞快地转动起来。
“----老子不能就这样算了!
就这样回到政府那边,领一点抚恤金,当个面相凶恶难见人的残疾人,不行!
既然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老子就赌上去,一把一把地押!把老子的剩的命,加上受过的训练,所有的脑子,全都押上!
看看到底能不能最后大捞一票,把黎科长交代的任务,完成到底----”
独立连被围的一个多月前,梁子久从一个暗传情报点,取到了黎之虎科长给他的一份指令。
指令是用暗语写成,大意是:“----兄既已经费尽心机打入赤匪军队内部,且有机会上调至较高匪军指挥机构,望兄小心谨慎,坚守努力,抓紧时机,送出更有价值情报,为政府彻底消灭赤匪和匪区的大业,立下头功----弟正据兄已得之有利条件,设计布置有利之计划----详情另择机会告知。
已经上报兄之功劳,请上峰批准兄之升衔----兄有何困难,望告,弟必不惜一切代价,为兄扫除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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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子久从嘴角发出嗡嗡说话声,大憨有些吃力地听懂了。
“跟老药农大夫说,不要跟任何人说我们这三个人的情况。我和年排长在这里养伤,要绝对保守秘密。
大憨弟兄,我们三个人,都要做好准备,不管能不能回到队伍上,都要坚决干主义革命到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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