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木耳倒下了。
他的妻子再一次将丈夫抱在怀中。她满面是泪，对着丈夫的脸，嘶哑地哭叫。
年木耳的兄弟媳妇也蹲在边上，看看年木耳，又抬头看看团丁们。
年木耳目中光芒迅速暗淡下去。他的嘴角浮起一丝微笑。
他以重伤之身，最后拼力一击，掌伤了年家围子不可一世的“炮锤刘”。他的脑海中，最后一个念头是——“这笔买卖，不算亏到底！”
因为，他让乡亲们看清了恶霸的嘴脸，让乡亲们看到，再强大的恶敌，咱们只要反抗，他也得受伤，胆寒！
而红军共产党，正是这样的恶敌大敌最为忌惮的对头。
年木耳以自己的死，隐隐地呼吁穷苦山民百姓：要翻身，就得跟共产党红军走！
年木耳的妻子哭死过去。
年木耳的兄弟媳妇，慢慢地站了起来。然后，突然动了。
她两臂张开，一前一后，两手均成鹰爪形状，整个人，直扑两丈之外的“炮锤刘”！
年木耳的这兄弟媳妇，也是个练家子！
她这一扑，无论成与不成，她自己，在这群提了步枪的团丁面前，都只会有一条路，死亡。
她拼了。
“炮锤刘”绝然想不到，这个女子会扑向自己。
眼看这女子已经快扑到自己面前，眼睛尚看不大清楚的“炮锤刘”心中大急，两手到了出击位置。
就听得周围一片冷哼冷笑声响起。
原来，周围的山民早已经心中怒火燃烧，只是碍于这群团丁全都提了枪，才无人跳出来与团丁们硬抗。
枪杆子可不是能够随便用空手对付下来的。
人们如果妄动，不一会儿，这里将血流成河！
只是，他们看见年木耳的兄弟媳妇，已经不顾一切，扑向恶霸的铁卫打手，而这打手有了对抗还击的动作准备，便都压不住心中愤懑，出声冷笑！
这笑声的意思不言而喻。“你一个金牌打手，跟一个小女子动手搏命？”
“炮锤刘”听得冷哼声一片，心中自然明白都是冲自己而来。他还手也不是，不还手也不是，堪堪当女子的前手鹰爪挠到自己肩膀时候，一个缩身避让，躲了开去。
女子力气有限，这一抓，只是在“炮锤刘”肩上重重划了一下。“炮锤刘”大叫一声。
其实，这叫声，是“炮锤刘”故意为之。
他已经拳毙了年木耳，即便是镇压山民抗税不交并动武，也算手段用到了极致，足以达到消了一患，同时又震慑了山民的目的。如果他再出手杀了这女子，他的名声就必定是恶到极点，再无挽回余地。
但总让这女子追着打，自然也不是办法。由此，他先装作让这女子几分，从而被这女子所伤，其后，就好办多了。
如何办，“炮锤刘”还没想好。
他并不怕这女子的武功。就刚才这一下子，他已经知道，自己即便脸肿痛，眼睛都不大睁得开，要对付这女子，也只需半招——一出手就能打死她——他得想个办法，制服这女子，捆进年家围子去，今日事体就算办完满了。
至于这女子以后的死活，那是年家老团总他们计算决
定的事情了。
“炮锤刘”躲让开，脚下走着八卦步，看这女子怎么动作，自己想着下一步。
年木耳的兄弟媳妇一招得手，也不追击“炮锤刘”。她也许知道，她自己远不是受了些伤的“炮锤刘”的对手。
她一个弧线步落地，直扑离她最近的一个团丁。
这团丁正抱了步枪，侧面向着她。团丁一面注意着她的动作，一面注意着自己警戒的这一方的围观山民的动静。
还在出围子前，老团总和大少就都嘱咐过：“今儿你们这一队出行的活儿，稍有凶险，注意听铁卫老大‘炮锤刘’的命令，还要小心，如果有山民异动，不及听令，弟兄们可以自己动手，开枪！就把所有敢跟咱们围子动手的穷泥腿子，一律当做赤匪红军，打！”
这团丁，自然也听见了周遭山民嘲笑“炮锤刘”的声音，他自己还想到：“对付这么个脑筋顽固的婆娘，要是搁老子身上，怎么办？直接开枪打，似乎不妥，哪里有年家围子的一线团丁，开枪打手里没家伙的女子的道理？不打，又似乎不妥——这女子虽然只是两下子花拳绣腿，一个闹不好，真被她抢了枪去，老子就真不好向上峰交代了----”
突地见那女子，一个半转向，冲向自己。
团丁这下慌了，两手端着枪，半转身过来，枪口还冲着一边，脚底下紧忙倒动，挪开两尺远，刚刚避开那女子的的前鹰爪，却是没避开后鹰爪。女子一爪划在团丁的上臂上。
这一爪，倒把这团丁划醒了。他也怪叫了一声，叫声透着些惊恐和无奈。
和“炮锤刘”一样，这团丁这样叫，也有几分故意。他们保安团团丁经历特殊，积累了不少欺压百姓的经验——在这样众人围观场合下，先装装样子，然后好下毒手！
女子跳跑出两步，正要转身再攻，却见面前多了一人，挡住了去路。
正是身材姣好的小娇娘。
小娇娘挡住女子去路，冷冷地问道：“你是年蘑菇的婆娘？”
女子怒火依然：“少罗嗦！”就要冲上前来。
小娇娘说：“且慢，你是不愿意去年家围子做工顶债？”
这一回问话，她脸上带了些微微的笑意，好像是在征求年蘑菇媳妇的回话，她小娇娘好去围子里回话似的。
女子愣了愣，摇了摇头，正要说话。
小娇娘叹口气，说：“那么，留着你还有什么用处？”
她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在说她自己养的一只家禽。
年蘑菇媳妇扫一眼死了的年木耳，昏死过去的年木耳媳妇，怒火再次上升，两臂一张-----
不待她起动脚步，小娇娘叱喝一声：“看好了！”
一手抬起，向前一挥。
白光一闪。
年蘑菇媳妇停住了脚步不动，微张起来的两臂落下在身体两侧。
她低头看自己胸前，一段红缨子瑟瑟抖动，却是拴在一截刀柄后面。刀柄都在抖动着，刀身子尚有一截子露在胸前外面。
众人都一声叫，声音里充满愤怒不解惊惶。
小娇娘脚下发动，连着快步加上垫步，身体跃起！
她跃到了年蘑菇媳妇身前，一脚抬起
，发力蹬出！
她小巧的脚上，一只绣花鞋很是好看。
只是，众人这会儿，无人注意到这鞋的外观如何，只是看见，穿了这只鞋的脚，正正蹬在了那栓了红缨子的飞刀刀柄底部。
年蘑菇媳妇大叫一声，向后倒下，两眼直瞪瞪地向天！
围观的山民大哗，轰然一下，全是愤怒满腔之声聚成。
小娇娘脆生喝道：“老团总有令，抗租不交，宣扬赤化，煽动百姓，对抗政府保安团，杀无赦！”
“炮锤刘”厉声大喊：“弟兄们，准备开火！谁敢对抗，给老子往死里打！”
周遭百十双眼睛中的怒火不止。人们眼望着这伙年家围子的团丁，点着了年蘑菇家的房子，然后扬长而去。
团丁们走前，“炮锤刘”说：“今天这事情，先到这里为止。大家都看见了，听见了，年蘑菇看来是投了赤匪啦！
哼，这帐，以后再跟他算。
年木耳包庇赤匪弟弟，死有余辜。
年蘑菇媳妇动手，要杀政府保安团士兵，被就地正法——县里镇里的布告，过两天就贴出来。
年木耳媳妇你自己收了丈夫埋了算了，也不要鼓动孩子报仇什么的，你要知道，你们都要知道，对抗政府，对抗年家围子，是绝没有好下场的！
年木耳媳妇你瞪眼睛看我们做什么？你不服？你可以到县里去告我们。告年家围子。
老子知道，刚才有人把两个孩子都藏起来了。
老子不是要找孩子麻烦的人。
老子 ‘炮锤刘’，也算是江湖上有些名头的。老子今天出来，是执行公务。孩子不妨碍老子执行公务，老子找他们做什么？
他妈的，如果你们教唆孩子，长大了报仇——哼，只要被老子打探到了，谁教的，谁自己全家兜着！
那时候，不要怪老子翻脸不认帐，那时候，老子还真地会，这个，斩草——他妈的，不说了！不跟你们罗嗦了，谁要想走通赤匪，抗租税的路，请便！干之前，先摸摸自己的脑袋。
因为，你要那样干，以后脑袋就不会在你的脖子上蹲太久了，摸一次，少一次！
弟兄们，咱们走！”
这只是年家围子催逼税款中多次作恶中的一次。
这一次事件，还有后续。
没多久，年木耳的媳妇在准备带了两个孩子——她自己的儿子，以及年蘑菇夫妇的幼儿——离开之前一天，被发现摔死在了她常去砍柴的山崖下面。
此事疑点甚多。
没有哪个山民相信，这女子在马上就要离开这一带山区时候，到山上去砍柴——她住的石屋外面，柴禾还足够烧半个月。
年木耳已死，年蘑菇媳妇已死，现在年木耳媳妇又死，只剩年蘑菇在外漂泊，还不知到了哪里——有心的山民百姓，都相信，年蘑菇是参加了共产党，或者早已经参加了红军，现在正在什么地方，和政府他们对着干呢！
年家两兄弟的两个孩子，被附近山民收留。
为防止孩子被害，收养这俩孩子的两家山民，绝不向孩子提说那次惨案，只指望孩子幼小的心灵中，那一重沉重的黑影，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次淡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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