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力子姑父却又叫一声：“老哥，你是我的小组长，你赶紧向组织报告，老子老婆的那个侄子，在行动中，私自离队，到老子那里去吹嘘，妈的，这小子，不过，他出门之后，我跟他走了一段，一直跟到江边，看他上了船没下来，连货都走了，这才放心。他在船上，那就是和咱们同志弟兄在一起，那就不怕。嘿，这小子，难道参加了？不像啊！他妈的——”
老头一听，倒是真紧张了：“哎呀，你的那个侄子，小力子是吧？这个冒失鬼！这要是被咱同志弟兄误会，宰了他个狗日的都是有可能的！”
见老同志弟兄变了脸，赶紧说：“妈的，我这也是说粗口惯了，不是狗日的，这小子，老弟，对不起，我得赶紧出去，想法报告上级！”
小力子姑父哪里会计较这么半句口头粗口？要真出什么事，命没有了，还挂个臭名声，那才是小子和家庭的大不幸！
他连忙说：“老哥你快去，快去！要是误了咱组织的大事，就是把小力子那小子的命，老子的命，还有老子老婆的命都赔上去，也他妈的赔不起啊！”
老头说走就走，立刻和小力子的姑父一起出门，又一起走一段，才分开。
小力子的姑父站在小山岗上，看着老头的身影消失在雾中，忍不住自言自语：“小力子，你小子好不容易快干上革命了，瞎闹这么一出违反纪律！”又想到，小力子不算自己同志，他这一趟想显摆吹嘘的贸然行动，算哪门子事儿呢？
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小力子这支运输小分队的领军人物，却是经历了并还在经历着精神上的高度紧张和愤怒。
领军人物是“哨子”。
“哨子”发现自己的小队里，突然少了一个人的时候，简直要急疯了！
他让另一个弟兄带队先走，他自己断后。
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哨子”摸了摸腰间的盒子炮，开始数数。
他想到，“老子数三百下，要是看不见这个也许走得慢些的掉了队的家伙，老子就向来路追回去，后面有再大的危险，也得去！”
“哨子”想好了。如果追回去，遇上了那名为“小力子”的“好青年”，只需查问一下他那小子到底怎么回事，如果一切正常，弄清楚了，没危险，也就罢了。以后，再有这样的行动，打死也不能让这样的“好群众”参加了。
若果有任何不对，立刻逼问出详情，然后出手断线！也就是，毙了那小子，斩断一切可能牵扯出大行动人马的线索头！
当然，这“不对”，应该是和敌人有关联。
这样的大行动成功，敌人还不像疯狗一样到处闻和找？
“必要的时候“，哨子想，“我就是这一支枪，一个人，把敌人向山里引！”
刚刚数到一百零五，小力子的身影出现了。
“哨子”判断出小力子只是一个人，后面并没有什么大队敌人，松一口气，脑子里一个念头又冒出来，立刻再次紧张起来。
他在小力子走到离自己不到十公尺的时候，才一下子闪身出来。
小力子差点被吓得翻个跟斗，跌跌撞撞扶住树站稳了，看清是带队的大哥，说了一句：“大哥，你吓死我了！”立刻又心头一紧，“坏
了，我的私自离队，被大哥发现了！”
大哥却是提了一个极为意外却也不容丝毫回避的问题。
提问的时候，大哥的手就扶在腰间的驳壳枪枪柄上。
“小子，你掉队了，怎么能够找到路跟上来？”
大哥的脸色冷冷。
小力子毫不怀疑，自己假如有意干了坏事，或者和抓造反者的政府人有什么勾结——小力子已经把他自己当成造反的赤党一伙的了——，面前这大哥，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掏枪把自己毙了！
试问自己若是大哥，当然也一样，该毙的就毙！
幸好，自己不是该毙的。
“我是山里人，还会点打猎，当然会看路上的脚印。”
“好，你刚才是怎么回事，就是拉上三泡稀屎，也他妈的不会耽误这么长时间吧？”
大哥的语气有了松动。
小力子却早已经想好，一定要将自己私自离队的原因，彻底说清楚！
因为，他想到了，“我已经违反了这位大哥事前就说好的规矩，已经彻底没脸领那剩下的两块大洋啦！收下的三块，也一定要退出去----”
他看看大哥身后的路，说：“大哥，咱们是不是边走边说？我要说明白，还得大哥拿主意。”
大哥看看小力子的眼神，立刻答应：“好！走！你背篓沉，要不要我替你扛一箱？”
小力子猛摇头：“大哥，我犯了错，现在就想能够补回来多少补回来多少，腿上有劲着哪！”
“哨子”大哥在前，小力子在后，急急行去，且还边走边说。
小力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个没完。
“大哥，我那姑爹，以前是队伍上的。哦，是，是北伐军队伍上的，好几年前那一次，我那姑爹要被狗日的，这个，这个，要被队伍上的人拉去枪毙，他，他就跑，跑了。跑的时候，还杀了三个人——这是他有一次喝多了，我又说了两句好听的，他说出来的。他是，是那个，跟你们一，一样的，这个——”
“哨子”转身站住：“你说，跟老子一样的？老子是干什么的，你知道？”
“知道，这还能——啊，大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好，知道了，小心小命！”“哨子”依然一肚子火，心想，“他妈的，这要是我的小队出了事，给队里这件任务惹出麻烦，我他妈的，怎么对得起老佘大哥？怎么对得起队长政委？领导可是把我呼啦一下就从外线提拔到核心的！”
小力子见带队大哥脸色死沉，心里知道“大坏了！”
这一次，看样子不会出什么大事，可是以后，自己想了好久，要找机会“参加”的大好机遇，全他妈的要泡汤！
“我他妈的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就能够想到要跟姑爹去胡吹什么？有他妈的什么用处？”
他这会儿，特别恨自己那个半大老头模样的姑父。
姑父平日里总是敲打他，说像他这样的小伙子，应该做些大事情，不能窝窝囊囊除了砍柴放羊，刨两锄头庄稼，这辈子就算完了。
一次姑父喝多了，又叽叽咕咕，他急眼了，说“姑爹您不也就一种庄稼半大老头么？”
姑爹当时一愣，继而哈哈大笑
：“老子年轻时候，早就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事了。虽说当兵的时候年纪已经大了些，还是干上了排长。哼，他们那帮混蛋，要杀老子，老子宰了他们三个，跑了个干净！你小子跟老子比？”
小力子当时发傻，心道：“难道这是真的？”
看姑爹的样子，不像是说假的，他老人家可从来没吹过这样的牛！
由此，小力子记下了，“一定哪天要干点让姑爹也发傻的事情 ！”
这不，就是受了那次刺激，今天干了这么件蠢到不能再蠢的蠢事！
翻过一道小山梁，下面是一道江水。
走下去，沿路走到一个大石头上面。
大石头半拉儿在水里，半拉儿在岸上。此时水位，它正好可以当临时小停靠码头。
只见前面的背篓客都在大石边上放下背篓，将货物交给几个精壮汉子。
小力子正要照前面人所作，将货品交了再说。
不料刚上船的带队大哥刚刚进了船舱，又急急跑出来，到了小力子跟前。
“小子哎，你刚才说的，你姑父的过去，不会错？”
小力子一咬牙：“不会错！他就是在北伐军中干的时候，政府搞什么大行动，他差点死了！”
这时候，就听见带队大哥的嘴里，呼啦响了一声口哨，怪里怪气，却有着独特的味道，好听得很，好像林子里的某种鸟叫。
小力子不及细想，就见带队大哥呼啦，又进了船舱。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正胡思乱想，带队大哥探脑袋出来：“小力子，你走过来些，你说说你姑父的模样！”
小力子噔噔地走到带队大哥跟前，靠着船舱口，简单说了几句。
说完，他突然有个奇怪的感觉，听他说的，不只是带队大哥，好像船舱里面还有人在听。他想从船舱门帘边上往里看，又有些不敢，想到，“自己已经违反这运货小队定的规矩了，再不能犯错啦！”
于是老老实实地站着不动。
带队大哥说：“好，先这样。我说小力子，你小子不下船，跟我们船先走一段。放心，我，还有山头的弟兄，都觉得你小子说的是实话，没骗我们。你随船走，下一码头，你下去。不要担心花用的事情。你的报酬，一个铜板都不会少你的，另外，再给你两块大洋，你自己到码头上去花，怎么样？你可不要找了不干净的女人，弄出病来，我们山头可不保你了哦！”
带队大哥说笑中，有真有假，小力子一听就知道。他却是被带队大哥话中那真的部分，感动得喉咙一哽。
“大，大哥，不，不能这样。我不能再收你们的钱，我已经收的钱，我一定退给你们。”说着，他就在身上摸，哪里能够摸得出一个铜板！
他家里家徒四壁，那几块银元，早就全留在家里父母亲那里，顶急用救命了。
带队大哥笑了：“好小力子！不多说了，就照大哥我说的，这样定了！”
小力子坐在船头，吃了带队大哥让人送来的香喷喷的饭菜团子，一路看着两岸从黄昏到夜里的景色，只觉这是自己好久以来，最开心的时光。
船舱里出来个小伙子，夜色中都可见他双目时而闪闪发亮，鼻端口正的，英俊得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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